齐砚舟睁开眼的时候,天还没亮。他坐起身,沙发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脑袋有点沉,但思路清楚了。他摸了摸衬衣内袋,徽章还在,账本复印件也没动过。
工作台上灯还亮着,岑晚秋没睡。她面前摊着好几张纸,手里握着笔,在一张纸上画线连点。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醒了?”
“嗯。”他走到台前坐下,“你一晚上没睡?”
“差不多。”她把笔放下,“我把所有材料按时间顺序排了一遍,又分了类。人证、物证、资金流、行为模式,四个部分。你看得更细,来对一下。”
齐砚舟接过她递来的水杯喝了一口,温的。他看着桌上整齐排列的文件:振虎集团和德发药业之间的转账记录、药库替换药品的审批单照片、安保部徽章的扫描件、王德发文书上的签名比对图。
“你真懂这些?”他问。
“会计出身。”她说,“数字不会说谎,但人会改数字。我查了三次,每一笔异常付款都绕不开刘振虎的名字。”
齐砚舟点头。他从包里拿出手机,调出医院系统里的审批日志。“张明签了两次替换申请,一次是四月十号下午三点十七分,另一次是十三号下午三点零九分。都是林夏值班的时间段,信息科后台能查到原始操作记录。”
“说明他特意选了没人监督的时候动手。”
“对。”齐砚舟把手机放回桌上,“还有,小雨之前黑进王德发助理的云盘,找到了一份发货清单。上面写着‘镇痛宁’仿制药分装三批,每批两千盒,收货方是市一院药库临时通道。日期是四月十二号。”
“那就是在第一次替换之后。”岑晚秋拿起红笔,在时间轴上标了个叉,“他们已经开始往医院送假药了。”
齐砚舟盯着那根红线看了一会儿,忽然说:“我们缺一样东西。”
“什么?”
“直接证据。能证明刘振虎亲自下令造假的录音或者签字文件。现在这些,只能说明张明和王德发有问题。但他可以推说不知情,说是下属私自勾结。”
岑晚秋没说话,低头翻着手边的账本复印件。突然,她停下手指,点了点其中一行备注:“设备维护”。
“这钱根本不是用来买设备的。”她说,“我让审计朋友查过,德发药业最近半年没有大型采购,也没有维修合同。这笔三百万元的转账,就是洗钱。”
“可这还是不能证明刘振虎知道他们在造假。”
“不一定非要他亲口说。”她抬眼看他,“我们可以用心理画像来补。”
“什么意思?”
“每个人做事都有习惯,有模式。”她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纸上写下三个名字,“刘振虎、张明、王德发。他们不是一路人,但绑在一起。我要看的是他们为什么合作,以及谁能控制谁。”
齐砚舟没打断她。
“刘振虎表面做慈善,每年捐钱建学校、修路,还搞公益基金。但他送花圈到医院,逼医生当众舔鞋,这种事不是一个正常企业家会干的。他需要掌控一切,不能容忍失控。这种人,就像带刺的玫瑰——看起来体面好看,靠近了就会被扎出血。”
齐砚舟听着,慢慢点头。
“张明呢?”她继续说,“他在医院装老实,背地里改病历、多开药、害病人。他不敢正面斗你,就设陷阱让你踩。这种人靠依附别人生存,偷偷摸摸下毒,是毒蘑菇。”
“王德发?”齐砚舟问。
“腐烂的根。”她写下一个词,“他生产假药,害死人还骂家属贪心。他是整个链条最脏的一环,但也是最容易暴露的。只要根烂了,上面的树早晚倒。”
齐砚舟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走到桌边,把所有的关键文件重新整理一遍。手术预演的画面在他脑子里闪了一下,他用力闭了闭眼,压住那种熟悉的疲惫感。
“你说得对。”他说,“他们各有弱点。刘振虎怕失控,张明怕暴露,王德发怕被抓现行。只要我们抓住一个,就能扯出全部。”
他把最后几份文件放进一个牛皮纸信封里,包括转账记录原件、审批单截图、发货清单打印件、徽章扫描图。
“现在证据链基本闭合了。”他说,“只等林夏拿到信息科的日志原始记录,再确认药监局那边镇痛宁备案号不符,就可以报警。”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交出去?”
“不急。”他说,“现在交,对方会反咬我们构陷。而且你还要去振虎集团送花样图,万一他们起疑,提前销毁保险柜里的东西,我们就白忙了。”
“所以得等?”
“对。”他把信封封好,抬头看她,“在这之前,证据必须安全。”
岑晚秋站起身,拉开柜台下面的一个暗格。里面空着,很深,像是专门藏东西用的。
“放这儿吧。”她说。
齐砚舟把信封递给她。她接过去,轻轻放进去,关上盖子,拧动一个小旋钮锁住。
“钥匙给你。”她说。
他摇头:“你比我更懂得藏东西。而且你是花店老板,没人会想到你在帮医生查黑产。”
她没再推,把钥匙塞进旗袍袖子里。
两人站在工作台前,都没动。
外面天色微亮,街角传来环卫车的声音。店里很安静,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走动声。
“你怕吗?”她忽然问。
“怕。”他说,“但我更怕什么都不做。我妈走的时候,医生说是感冒。后来我发现,是肺癌晚期误诊成肺炎。她本来还能活半年。”
岑晚秋看着他。
“所以我不能停。”他说,“哪怕只救一个人,也值得拼一次。”
她点点头,转身走到展柜前,把那束永生花拿下来,放在信封正上方的位置。深红的花瓣已经干枯,裂开的婚戒在晨光里泛着暗光。
“我前夫走的时候,救护车被堵在路上。”她说,“因为前面有豪车占了应急道。那天如果早十分钟送到,他可能还能抢救。”
齐砚舟没说话。
“所以我也不能装看不见。”她说,“有人拿命换钱,我就要让他们赔。”
他看着她,很久才说:“谢谢你。”
“不用谢。”她回头看他,“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那些没机会再说‘如果’的人。”
他点点头,走到长椅边坐下,手撑着膝盖。一夜没睡,加上多次使用预演能力,身体已经开始发沉。
“你去躺会儿。”她说,“等林夏的消息一到,我们就行动。”
“你呢?”
“我在整理剩下的线索。”她拿起笔,“还有几个付款节点没对上,我想再查一遍。”
他没再坚持,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意识渐渐模糊,耳边还能听到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
时间一点点过去。
阳光从门缝照进来,移到了地板中央。
岑晚秋停下笔,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呼吸平稳,睡着了。
她轻轻起身,把工作台上的文件全部收进抽屉,锁好。然后站在永生花前,看了一会儿。
外面街道开始热闹起来,电动车喇叭响了一声。
她转身回到台前,打开笔记本,写下最后一行字:
“下一步:确认日志与备案一致,启动报警程序。”
笔尖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