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光再一次,透过窗棂,照亮沈青萝那间雅致的闺房时。
一夜未眠的她,眼中是一种,勘破迷局后的锐利与清明。
她将那两张,承载着惊天秘密的官票,重新,小心翼翼地,封存回了那个黄杨木盒之中。
“杏儿!”她对着门外,轻声唤道。
“来了来了!小姐!”杏儿端着一盆刚刚打来的热水,一路小跑着推门而入,“小姐,您醒啦!快洗把脸,王大娘给您熬了您最爱喝的燕窝粥呢!”
“不吃了。”沈青萝摇了摇头,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备车,我们,即刻入宫。”
……
当沈青萝,再一次,踏入那座,气氛依旧压抑的养心殿时。
年轻的天子,早已等候在那里。
他同样,一夜未眠。那双总是充满了精光的眼眸里,布满了血丝,眼下,也带着一圈淡淡的青黑。
显然,京城里这场愈演愈烈的“伪钞风暴”,已经将这位年轻的帝王,逼到了悬崖的边缘。
“如何?”
看到沈青萝进来,他甚至,连最基本的君臣礼节都忘了,直接,从龙椅之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她的面前,声音里,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与……期待。
沈青萝没有说话。
她只是,将那个黄杨木盒,缓缓地,放在了御案之上。
然后,她对着萧彻,屈膝,下拜。
但这一次,她行的,却不是寻常的宫礼。
而是一个,只有在,揭发足以动摇国本的谋逆大案时,才会行的,最郑重的……叩首大礼。
“启禀陛下!”她的声音,清脆,却又带着千钧之重,“民女,幸不辱命。”
“伪钞之谜,已解。”
萧彻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他猛地,打开那个木盒,将那两张官票,再次,铺在了御案之上。
“说。”他死死地盯着那两张,他看了整整一夜,却依旧看不出任何破绽的官票,沉声说道。
“回陛下的话,”沈青萝缓缓起身,她走到御案之侧,伸出纤细的手指,点在了那张伪造的官票之上,“此物,之所以能以假乱真,天衣无缝,乃是因为,它,本就是……‘半张真票’。”
“半张真票?”萧彻的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
“没错。”沈青萝点了点头,开始将魏明月为她梳理了一夜的惊天内幕,娓娓道来。
“陛下请看,这张官票的‘纸’,与真票别无二致。那是因为,它所用的根本就不是民间之物,而是,早已失传了百年,前朝宫廷秘法所制的……”
“‘澄心堂纸’!”
“澄心堂纸?”萧彻的眼中,闪过一丝困惑,这个名字,他似乎,有些耳熟。
“告诉他,”脑海里,魏明月的声音,冷静响起,“那是,他曾祖父,当年最爱的御用之纸。其纸质,薄如蝉翼,坚韧如丝,遇水不烂,千年不腐。其制作工艺,更是复杂到了极点,需取天山雪水,混以南海珍珠粉,再配以,数十种早已绝迹的珍稀花草为浆,方能制成。其方,早已失传。”
沈青萝将这番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
“……如今,整个大乾王朝,也只有在内务府的‘尚造局’之内,还封存着当年先帝留下来,不足百张的‘澄心堂’旧纸。此物,乃是国宝,平日里,非有陛下您的亲笔手谕,任何人,不得动用。专供陛下您在绘制江山社稷图,或颁布最重大的国策之时,才能使用。”
听完这番话,萧彻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他明白了!
能从戒备森严的“尚造局”里,将这等国宝,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运出来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其身份,其地位,必然,高到了一个,足以,让他都感到心惊的地步!
“……而这,还只是,其一。”
沈青萝的声音,将萧彻,从那片愤怒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她的手指,又缓缓地,落在了官票之上,那枚,由户部精心设计,用来防伪的“麒麟”暗印之上。
“陛下,您再看这枚暗印。”
“它所用的墨水,看似是户部专用的‘紫云墨’。但,民女,却从这‘紫云墨’的深处,闻到了无比独特的……味道。”
“那是一种,名为‘乌头浸膏’的植物染料的味道。”
“此物,只产于南疆最潮湿的瘴气之地。其根茎,含有剧毒,当地的百越部族,常将其,用来涂抹在箭簇之上,制作麻痹猎物的毒箭。寻常人,若是误食半分,便会,口舌麻痹,心跳紊乱,不出半个时辰,便会窒息而亡。”
“而据民女所知,”沈青萝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这种,被我大乾律例,严令禁止私下交易的剧毒之物,正是,那盘踞在南洋与江南水路之上,无法无天的走私组织‘黑沙’,常年,用来牟取暴利的……‘紧俏货’之一!”
“轰!”
如果说,“澄心堂纸”,还只是,让萧彻感到愤怒。
那么,“乌头浸膏”和“黑沙”这两个词,则如同一道真正的闪电,狠狠地,劈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他猛地,后退了一步,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的骇然!
他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宫廷贡纸”!
“南疆毒染”!
一个,指向了,那隐藏在深宫之中,位高权重,足以只手遮天的……内鬼!
而另一个,则指向了,那个与雍王,与承恩侯府,有着千丝万缕联系,早已被他视为心腹大患的……江南走私网络!
这两条,看似,一条在庙堂之高,一条在江湖之远的,绝不可能产生任何交集的平行线,此刻,却通过这一张伪造的官票,被完美地,串联在了一起!
一张,由宫中权贵,与江湖匪寇里应外合,共同编织的,旨在掏空他国库,动摇他江山,颠覆他皇权的……罪恶大网,已然,在他的面前,狰狞地,展开!
“……是他们。”
萧彻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互相摩擦。
“是他们……全都是他们……”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那张,还带着几分少年气的英俊脸庞,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扭曲。
他仿佛已经看到,他的好皇叔,和他那位“贤良淑德”的好皇后,正躲在这张大网的背后,冷冷地,嘲笑着他这个,被玩弄于股掌之间无能的皇帝。
“陛下!”沈青萝看着他那,几近崩溃的模样,心中,也是一阵不忍。
但,她脑中的魏明月,却冷酷得,不带任何感情。
“继续。”
“趁他,病,要他,命。”
“现在,正是,让他,彻底下定决心,斩草除根的,最佳时机!”
沈青萝深吸一口气,她知道,魏明月说的,是对的。
她缓缓地,再次,屈膝下拜。
但这一次,她的声音,却不再有,之前的恭敬与臣服,而是一种,近乎于“逼宫”的,凛冽与决断!
“陛下!”
“如今,证据确凿,线索已明!”
“宫中之内鬼,与江南之乱党,狼狈为奸,意图,以伪票,乱我经济,毁我社稷!其心,可诛!”
“请陛下,即刻下旨!”
“命大理寺,彻查内务府‘尚造局’!将所有,与‘澄心堂纸’失窃案有关之人,尽数拿下!”
“更请陛下,授予臣女,临机决断之权!”
“臣女,愿亲赴江南!”
“为陛下,为大乾,将‘黑沙’这个,盘踞在我朝肌体之上的毒瘤,连根拔起!”
“不斩真凶,誓不回京!”
沈青萝那番,充满了决绝与战意的请命,如同一支烧红的铁箭,精准地射入了萧彻那颗,早已被怒火和无力感反复灼烧的帝王之心。
他看着跪在下方,身形纤弱,脊梁却挺得笔直的少女。
看着她那双,在昏暗的殿堂之内,亮得如同星辰的眼眸。
他那颗,因为无助而变得狂躁的心,在这一刻,竟奇迹般地,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和……战斗的方向。
是啊。
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坐以待毙,更是取死之道。
既然,敌人已经将战火,烧到了他的国库,烧到了他江山社稷的根基之上。
那他,这个大乾王朝的真龙天子,又岂有,退缩之理!
许久之后,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那一个字,很轻,却又,重逾千斤。
“好……”
他缓缓地,从御案之后走了出来,亲自,将跪在地上的沈青萝,扶了起来。
他的手很稳,掌心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青萝,”他看着她的眼睛说道,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是信任与……炽热,“朕,准了。”
“朕,不仅要准你亲赴江南,彻查此案。朕,更要给你一个能让你名正言顺地,调动一切力量的……”
“身份。”
……
第二日的早朝,气氛,比往日,还要压抑。
京城那场愈演愈烈的“伪钞风暴”,已经让整个朝堂,都陷入了一种,人人自危的恐慌之中。户部尚书张德林,一夜之间,愁白了半边的头发。而那些,平日里最擅长粉饰太平的言官们,此刻,也都是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说一句废话。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的早朝,将会决定,大乾王朝未来的经济命脉,到底,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