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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雨把青川镇泡得发馊。

不是那种江南梅雨季的润,是黏糊糊的、裹着腐叶味的湿,从瓦檐缝里渗进墙根,把青砖泡得发乌,连镇口那棵三百年的老槐树,都往下掉发黑的叶子。镇东头的王屠户早上宰猪时,刀刃刚碰到猪脖子,血没喷出来,先流了一滩黑褐色的水,像掺了泥的墨。他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骂了句“邪性”,抬头往镇外的荒坡望,那片坡上的草,居然在雨里泛着黑,风一吹,齐刷刷地往一个方向倒,像有人在坡顶上扯着草尖拽。

荒坡顶上,是那座民国教堂。

青川镇的人都绕着那坡走。老辈人说,那教堂的砖是用糯米浆和的,可砖缝里渗的不是水,是阴气;教堂的彩色玻璃是从国外运的,碎了之后,捡玻璃碴的孩子当晚就发了烧,说看见穿红衣服的女人站在床头。更邪门的是1943年那场事,穿嫁衣的许婉清吊死在钟楼里,红绸子缠了三圈房梁,尸体放了三天都没硬,嘴角还翘着,像在笑。

从那以后,荒坡就成了青川镇的“禁地”。白天还好,一到夜里,风穿过教堂的断梁,能传出女人哭的声音,不是嚎啕,是细细的、挠心的抽噎,顺着风飘进镇里,谁家孩子夜里哭,长辈只要说一句“许婉清来抓爱哭的娃了”,孩子立马闭紧嘴,连呼吸都不敢重。

可今天这雨,下得更邪。

后半夜三点,守坡的老郑头被尿憋醒。他的窝棚搭在坡下的歪脖子槐树下,棚顶盖着破油布,漏得厉害,地上摆着三个木桶接雨,桶里的水已经快满了,“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有人在敲鼓。老郑头披了件打补丁的棉袄,摸黑往棚外的茅房走,刚迈出门,脚脖子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了一下,那不是草,是软的、滑的,像布条。

他吓得一哆嗦,手电筒的光晃下去,是一根红绸子,半截泡在泥里,半截缠在他的裤腿上,红得刺眼,像刚染过血。

“谁他妈恶作剧?”老郑头骂了一句,弯腰想扯掉红绸,可手指刚碰到绸子,就觉得凉得刺骨,像摸了块冰。他猛地抬头,往坡顶望……

那座烂透了的教堂,居然亮了。

不是电灯的白光,是一串一串的红灯笼,从教堂的尖顶一直挂到坡下的小路旁,足足有上百个。灯笼纸是新的,红得发亮,烛火在里面烧得旺,照得地上的泥水泛着暗红,像撒了一路的血。风一吹,灯笼纸掀起来,露出里面的骨架,不是竹骨,是细条条的、泛着黄的东西,老郑头眯着眼看,突然浑身发冷:那是人的指骨,一节一节串在一起,撑着红布。

更吓人的是灯笼上的字。红底黑字,是“囍”字,烫金的边儿在烛火下闪着光,可那“囍”字的笔画歪歪扭扭,像用指甲抠出来的,每个字的右下角,都印着一行小字:民国三十二年,许氏婉清。

许婉清?

老郑头的腿一下子软了。他今年七十一,小时候听他娘说过,1943年就是民国三十二年,许婉清就是那年吊死的。他扶着槐树,哆哆嗦嗦地往坡下退,脚底下突然踢到一个东西,硬邦邦的。低头一看,是一摞红封套,整整齐齐地摆在路上,封皮上的“囍”字和灯笼上的一模一样,雨水泡得封边发卷,却没打湿里面的纸。

有个封套开了口,露出里面的喜帖。老郑头咽了口唾沫,伸手撕开喜帖,喜帖的纸是米黄色的,发脆,墨迹却鲜得像刚写的,黑得发亮:“谨订于四月十五,敬备喜宴,恭请光临,青川镇教堂”。落款还是那行小字:许氏婉清。

四月十五,就是明天。

老郑头像被烫到一样把喜帖扔了,连滚带爬地跑回窝棚,闩上门,用抵门杠顶得死死的。他缩在墙角,盯着窗外的红灯笼,烛火忽明忽暗,映得窗纸上的树影歪歪扭扭,像一个个站着的人影,肩并肩地站在坡下,盯着他的窝棚看。风里飘来一股味,不是霉味,是胭脂混着檀香的味,还有红绸子被风吹动的“簌簌”声,像有人在棚外走路,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砰。”

棚门被撞了一下。

老郑头吓得心脏差点跳出来,抱着头往床底下钻。又一声“砰”,门闩晃了晃,抵门杠“吱呀”响。他从床底下往外看,看见门缝里塞进来一个红封套,封皮上的“囍”字正对着他,像一只眼睛。

天亮时,雨停了。

青川镇炸了锅。

镇东头的王屠户开门卸门板,脚刚迈出去,就踩在一个红封套上;镇西头的张寡妇去井里挑水,桶刚放下去,就捞上来一个红封套,封套没湿,还沾着井里的青苔;村口的李木匠打开工具箱,里面躺着一个红封套,压着他的刨子;就连镇小学的陈老师,早上走进教室,讲台上都摆着一个红封套,旁边放着他昨天批改的作业本。

家家户户都有,一个不差。

有人吓得把喜帖烧了,纸灰飘到半空,居然凝成一团红雾,半天散不去,风一吹,红雾往荒坡的方向飘,像一条红带子;有人想把喜帖埋在自家后院,挖了三尺深的坑,土刚盖上去,封套就自己从土里冒出来,还沾着新鲜的泥土,封皮上的“囍”字更亮了;还有人把喜帖扔到河里,可喜帖在水面上漂着,不沉,顺着水流往荒坡的方向漂,最后卡在坡下的石头缝里,对着镇口。

“是鬼帖!是许婉清的鬼帖!”镇西头的张婆婆瘫在门槛上哭,她是镇上年纪最大的,今年八十七,1943年的事,她亲眼见过。张婆婆的头发全白了,用一根蓝布带扎着,哭的时候,肩膀抖得像筛糠,“当年她就是穿着嫁衣吊死的,红绸子缠在钟楼的房梁上,舌头伸出来,脸白得像纸……这是要回来办喜宴了!”

没人敢去。可到了四月十五傍晚,镇里来了五个外乡人,背着相机,是城里来的大学生,听说了教堂的事,觉得新鲜,非要去看热闹。领头的叫赵磊,戴个黑框眼镜,拍着胸脯说“世界上哪有鬼,都是封建迷信”,还拉着另外四个同学往坡上走。

王屠户的儿子王小胖,十七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听说有外乡人去,觉得丢了青川镇的脸,揣着他爹的杀猪刀就追上去,喊着“我带路,那教堂我熟”;村口的李木匠也去了,他说要去看看教堂的木梁,说“民国的木料结实,要是能拆点回来做家具,准能卖个好价钱”;还有镇东头的刘婆子,她孙子昨天发烧,说看见穿红衣服的女人,她想去教堂烧柱香,求许婉清放过孩子。

一共九个人,浩浩荡荡地往荒坡走。

王屠户拉着王小胖的胳膊,骂他“作死”,王小胖挣开,留了张纸条:“爹,我去看看就回,要是能捡个红灯笼回来,给你挂在屠宰铺门口,保准生意好。”

那天晚上,青川镇静得吓人。

没有狗叫,没有虫鸣,连风都停了。镇口的老槐树一动不动,叶子耷拉着,像死了一样。有人站在镇口往坡上望,能看见教堂里的红灯笼一直亮着,烛火映得教堂的尖顶发红,还能隐约听见吹唢呐的声音,调子却走了样,不是喜庆的《百鸟朝凤》,是歪歪扭扭的、像哭又像笑的调子,顺着风飘进镇里,绕着家家户户的房顶转。

后半夜,唢呐声停了。

坡上的红灯笼灭了。

天亮时,去看热闹的人,一个都没回来。

王小胖没回来,五个大学生没回来,李木匠和刘婆子也没回来。王屠户拿着杀猪刀往坡上冲,刚走到一半,就被地上的红绸子绊倒,红绸子缠在他的腿上,像蛇一样往他身上绕,他吓得用刀砍,红绸子断了,却流出暗红的液体,像血。他抬头往教堂看,教堂的门虚掩着,门缝里渗着一股味是血腥味,混着腐烂的气息,直往鼻子里钻。

“儿啊!”王屠户喊着王小胖的名字,声音在坡上回荡,却没半点回音,只有风穿过教堂的断梁,发出“哗啦”的声音,像有人在里面拍手。

镇长按不住了,报了警。

警车开到青川镇时,是下午三点。带队的是李为民,市刑侦队的副队长,三十四岁,浓眉大眼,左手虎口有一道疤,去年抓歹徒时被砍的。他不信鬼神,上车前还跟队员开玩笑:“说不定是山里的野猪把人叼走了,咱们去给青川镇的人壮壮胆。”

可当警车开到荒坡下时,李为民的笑僵住了。

坡下的小路旁,扔着几个红灯笼,灯笼纸被撕破,里面的指骨散在泥里,一节一节的,泛着黄。风里飘来一股味,胭脂混着血腥味,还有点甜腻腻的气息,像放坏了的蜜。开车的警员小张,刚毕业没多久,脸色一下子白了,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抖:“李队,这……这味不对啊。”

李为民没说话,推开车门下车。脚刚沾到泥,就觉得黏得慌,像踩在胶水上面,每走一步都要费力气。他低头看,泥里渗着暗红的液体,顺着小路往坡上流,在地上画出一道红痕,像一条血蛇。

“都把枪拔出来,注意警戒。”李为民拔出配枪,保险栓“咔嗒”一声响,队员们跟着拔出枪,呈扇形往坡上走。

快到教堂门口时,李为民突然停住了。

教堂的门是虚掩着的,比他想象中完好,尖顶没塌,彩色玻璃亮得刺眼,红的、蓝的、绿的,映得门口的泥地一片斑斓。门口的台阶上,摆着两盆红蔷薇,花瓣上沾着露水,像眼泪,可青川镇的四月,根本不会开蔷薇。

“谁在里面?”李为民喊了一声,声音在坡上回荡。里面没动静,只有唢呐的调子又响了起来,还是歪歪扭扭的,从门缝里飘出来,绕着他的耳朵转。

他使了个眼色,队员老赵上前,一脚踹开门。

门开的瞬间,所有人都僵住了。

教堂里根本不是荒弃的样子。尖顶完好无损,上面挂着水晶吊灯,亮得晃眼;彩色玻璃没碎,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上投出斑斓的光斑;地上铺着红地毯,从门口一直铺到祭坛前,地毯的绒很长,沾着点泥,像是刚从外面铺进来的。

地毯两边,摆着十张圆桌,整整齐齐的,每张桌上都铺着红桌布,摆着红漆的碗碟,里面盛着菜。可那不是真菜,红烧肉是用泥土捏的,上面撒着红粉,像血;清蒸鱼是用白纸剪的,眼睛是两颗黑纽扣,扣在纸上,盯着人看;酒壶是铜的,擦得发亮,倒出来的不是酒,是暗红色的液体,顺着桌沿往下滴,在红地毯上晕开一片片黑印,像墨渍。

十张桌子,每张桌子旁都摆着十二把椅子。

每把椅子上,都绑着一个人。

是那些没回来的人。王小胖、五个大学生、李木匠、刘婆子,还有两个镇上的人,李为民认出其中一个是镇东头的货郎,早上他还在镇口见过,货郎背着担子,说要去坡上看看,怎么也来了?

死者都穿着衣服,不是他们自己的,是民国样式的喜服。男人穿红袍,戴黑色的礼帽,领口绣着“囍”字;女人穿嫁衣,红底绣着凤凰,盖着红盖头,盖头的边角垂在椅背上,沾着暗红的液体。

“李队,你看这个。”小张声音发颤,指着一个穿嫁衣的女人是刘婆子。她的盖头歪了,露出半张脸,李为民走过去,伸手掀开盖头。

看清脸的瞬间,李为民倒吸一口凉气。

刘婆子的脸被涂得惨白,像敷了一层厚厚的面粉,连皱纹里都填着粉;嘴唇红得滴血,是那种正红,像朱砂;可她的嘴角,却裂着一道口子,从嘴角一直裂到耳根,口子边缘是黑紫色的,像是被人用刀割开的,露出里面的牙床,牙床上沾着红粉,像血。

她的眼睛睁着,瞳孔散得老大,盯着天花板,眼白里布满了血丝,像是在看什么恐怖的东西。李为民伸手探她的鼻息,指尖刚碰到她的脸,就觉得凉得刺骨,像摸了块冰,尸体已经凉透了,却没硬,皮肤还是软的,像刚死没多久。

再看旁边的王小胖,也是一样的妆。惨白的脸,裂到耳根的嘴角,脖子上缠着一圈红绸,红绸勒得很紧,陷进肉里,结打在脖子后面,是个死结,红绸上沾着点血,已经发黑了。他的手里还攥着半块杀猪刀,刀刃上没血,只有点红粉,像从喜服上蹭下来的。

“李队……”老赵指着祭坛,声音都在抖,“你看那个。”

祭坛上摆着一张桌子,比其他的桌子大一圈,是主桌。桌上的菜和其他桌不一样,是真的一盘盘的红烧肉、清蒸鱼、炖鸡,还冒着热气,油珠在盘子里滚;酒壶里的酒是满的,泛着琥珀色的光,冒着泡沫;筷子是银的,摆在碗两边,整整齐齐。

主桌旁摆着两把椅子,一把空着,铺着红坐垫;另一把上,绑着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一身红嫁衣,比其他女人的嫁衣更精致,领口、袖口、裙摆都绣着凤凰,金线绣的,在灯光下闪着光。她的头发盘着,插着银簪,簪子上挂着珍珠,垂在耳边;脸上盖着红盖头,盖头的边角绣着“许氏婉清”四个字,用金线绣的,很显眼。

李为民走过去,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他伸手想掀开盖头,手指刚碰到盖头的边角,就觉得一股凉气从指尖往胳膊上爬,顺着血管往心脏钻。

突然,盖头动了一下。

不是风吹的,是里面的人在动。盖头往上抬了抬,露出一点惨白的下巴,下巴上沾着点红粉,像胭脂。

“谁?”李为民的枪对准盖头,声音发哑。

盖头慢慢掀开了。

露出一张脸。

惨白的粉,红得滴血的唇,嘴角裂到耳根,和其他死者一模一样。可她的眼睛,不是散大的瞳孔,是睁着的,眼白是浑浊的黄,瞳孔是一条细线,像蛇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李为民。

“啊——!”小张尖叫起来,往后退,撞到了身后的椅子,椅子上的尸体晃了晃,头歪了过来,眼睛盯着他,嘴角裂得更大,像是在笑。

李为民的手心里全是汗,枪身都在抖。他盯着女人的眼睛,问:“你是谁?”

女人没说话,只是笑。笑声不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是从教堂的各个角落传来的,像是有无数个人在笑,又像是风穿过断梁的声音,细细的、挠心的。她的头慢慢转过去,盯着主桌上的空椅子,声音轻飘飘的,像羽毛:“还缺一个……就齐了……”

“什么齐了?”李为民追问,手指扣在扳机上,随时准备开枪。

女人的眼睛又转回来,盯着他,嘴角裂得更大,露出里面的尖牙,不是人的牙齿,是尖的、泛着白,像野兽的牙齿,“民国三十二年……他没来……我等了十年……又十年……”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拐杖拄地的声音,“笃笃笃”,很响,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李为民猛地回头,看见张婆婆拄着那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拐杖,颤巍巍地站在门口,身上的蓝布衫沾着泥,头发乱蓬蓬的,脸色比教堂里的尸体还要白。

“张婆婆?你怎么来了?”小张下意识地往前迎了一步,又想起教堂里的景象,脚步顿在原地。

张婆婆没看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祭坛上的女人,拐杖拄在地上,手一抖,杖头的铜箍磕在门槛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她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眼泪顺着满脸的皱纹往下流,砸在地上的红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是她……真是她……”张婆婆的声音发颤,像被风吹得快断的线,“许婉清……你这是……要把青川镇的人都带走吗?”

祭坛上的女人终于有了反应。她慢慢抬起头,黄澄澄的眼睛转向张婆婆,嘴角裂着的口子似乎收窄了些,声音还是轻飘飘的,却多了点说不清的委屈:“张阿婆……你还记得我?”

“怎么不记得!”张婆婆突然提高了声音,拐杖往地上一顿,“民国三十二年四月十五,你穿着这身嫁衣,在镇口的老槐树下等陈景明,我还给你递过一碗红糖水!你说你等他来,就嫁给他,一辈子不离开青川镇!”

李为民心里一动,往前凑了半步:“张婆婆,您详细说说1943年的事。”

张婆婆抹了把眼泪,扶着门框慢慢往里走。教堂里的尸体们像是没看见她,眼睛依旧盯着天花板,可李为民却注意到,离她最近的那个大学生尸体,嘴角裂着的口子似乎动了动,像是在听。

“许婉清是镇上许药铺的独女,长得俊,性子也好,当年多少小伙子盯着她,她偏偏只喜欢陈家的二少爷陈景明。”张婆婆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回忆的恍惚,“陈家是镇上的大户,开布庄的,陈景明读过书,长得白净,对婉清也好,两人青梅竹马,十五岁就定了亲,说好二十岁那年,在这教堂办婚礼,陈家信洋教,说教堂洋气,婉清也愿意,说只要能嫁给他,在哪办都行。”

婚礼前半个月,陈景明突然说要去重庆读书,说是他在重庆的舅舅给找了个好学校,让他去深造。许婉清没拦着,给他收拾了行李,送他到镇口的老槐树下,陈景明抱着她说:“婉清,等我回来,一定风风光光娶你,让你做青川镇最幸福的新娘。”

可陈景明走了之后,就没了消息。许婉清每天都去镇口的老槐树下等,从天亮等到天黑,手里总攥着那块陈景明送她的银簪,簪子上刻着“明婉”两个字,是他们的名字。

婚礼前一天,陈家突然派人去许家退婚,说陈景明在重庆已经定了亲,女方是重庆富商的女儿,不会再回青川镇了。还送来一封陈景明写的信,信上只有一句话:“此生无缘,各自安好。”

“婉清不信,她说陈景明不会骗她,一定是陈家逼他的。”张婆婆的声音哽咽了,“四月十五那天,她还是穿上了早就绣好的嫁衣,自己走到这教堂来,说要等陈景明,等他来娶她。”

那天,青川镇下着小雨,和今天一样。张婆婆担心她,提着一碗红糖水去教堂看她,推开门就看见许婉清坐在祭坛前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根红绸,眼睛盯着门口,像一尊雕塑。

“我劝她回去,她说不,她要等,等陈景明来。”张婆婆抹了把眼泪,“我走的时候,她还跟我说,张阿婆,你先回吧,景明来了,我就去给你送喜糖。”

可第二天一早,有人发现教堂的门没关,许婉清吊死在钟楼的房梁上,红绸子缠了三圈,她穿着那身嫁衣,脚离地三尺,舌头伸出来,脸色惨白,嘴角却翘着,像在笑。

陈家没敢来收尸,是许药铺的老掌柜,也就是许婉清的爹,用一块白布裹着她,埋在了荒坡下,没立碑,只在坟前种了一棵槐树,那棵槐树后来没活,坟头长出来的全是黑草,风一吹就像哭。

“老掌柜没过半年就病死了,许家药铺也关了,陈家没过两年也搬去了城里,说是青川镇的生意不好做,可谁都知道,是因为婉清的怨气太重,他们不敢待了。”张婆婆叹了口气,看向祭坛上的女人,“婉清,陈景明对不起你,可这些人没对不起你啊,你为什么要抓他们?”

许婉清的眼睛慢慢垂下去,盯着自己的嫁衣裙摆,上面绣着的凤凰像是活了过来,翅膀微微颤动。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李为民以为她不会再说话,才听见她轻飘飘的声音:“我等他,等了十年,他没回来;又等了十年,还是没回来……我一个人,太孤单了。”

“所以你就每十年办一次喜宴,抓镇上的人来陪你?”李为民追问,手指依旧扣着扳机。

“不是陪我。”许婉清突然抬起头,黄澄澄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厉色,嘴角的口子又裂到了耳根,“是陪我等他。我要凑齐十二个人,十二个穿着喜服的人,坐在这教堂里,等他来。他不来,我就一直等,等他回来给我一个说法!”

李为民心里一沉:“那现在有多少人?”

张婆婆下意识地数了起来:“王小胖、五个大学生、李木匠、刘婆子、货郎……还有那边两个镇上的,一共……十个。”

“十个。”许婉清重复了一遍,眼睛转向主桌上的空椅子,声音里带着点急切,“还缺两个……就齐了……”

“缺的两个是谁?”李为民追问。

许婉清没说话,只是眼睛突然亮了起来,黄澄澄的瞳孔盯着教堂的门口,嘴角裂着的口子往上翘,像是在笑。

所有人都顺着她的目光往门口看。

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年轻男人,二十多岁,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牛仔裤,手里攥着一个红封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像是刚跑了很远的路。

“陈老师?”小张认出了他,是镇小学的老师陈宇,“你怎么来了?”

陈宇没回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祭坛上的许婉清,手里的红封套掉在地上,封皮裂开,露出里面的喜帖。李为民弯腰捡起来,展开一看,上面的墨迹鲜得发亮:“谨订于四月十五,敬备喜宴,恭请陈宇光临,青川镇教堂”。落款还是那行小字:民国三十二年,许氏婉清。

张婆婆突然尖叫起来:“陈宇!你是陈景明的孙子!你去年回镇里的时候,你爹还带着你去我家吃过饭!”

陈宇浑身一震,脸色更白了,嘴唇哆嗦着:“我……我爷爷是陈景明……可我不认识她……她为什么给我发喜帖?”

许婉清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她没解开绑在身上的红绸,可红绸却像是活了一样,自动松开,垂在她的身侧。她穿着红嫁衣,一步一步往陈宇走过去,裙摆拖在红地毯上,绣着的凤凰像是在飞。

“陈景明的孙子……”许婉清的声音里带着点诡异的兴奋,黄澄澄的眼睛盯着陈宇,“你爷爷没来……你替他来,也一样。”

“你别过来!”陈宇往后退,后背撞到了门框,退无可退。他看着许婉清那张惨白的脸,还有裂到耳根的嘴角,吓得腿都软了,“我爷爷对不起你,你找他去!别找我!”

“找他?”许婉清突然笑了,笑声从教堂的各个角落传来,震得彩色玻璃都在响,“我找了他八十年!从民国三十二年找到现在!他躲着我,藏着我,连死都不敢回青川镇!他不来看我,我就找他的子孙,找他的后代,一辈一辈找下去!”

她猛地加快脚步,青黑色的手伸向陈宇的脖子。李为民反应过来,抬手就扣动了扳机——“砰!”

子弹带着风声,直直地打向许婉清的胸口。可子弹穿过她的身体,没留下任何痕迹,直接打在身后的彩色玻璃上,“哗啦”一声,玻璃碎了一地,阳光从缺口照进来,落在许婉清的身上,她却像没感觉一样,依旧往陈宇走。

“没用的。”许婉清的声音冷了下来,“你们的枪,伤不到我。我是怨气凝成的魂,只要陈景明的债没还,我就永远不会散。”

眼看她的手就要碰到陈宇的脖子,张婆婆突然冲了过去,挡在陈宇面前,拐杖横在身前:“婉清!你别害他!他是无辜的!陈景明欠你的,你冲我来!我当年没劝住你,是我的错!”

许婉清的动作停住了。她盯着张婆婆,黄澄澄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犹豫,又像是痛苦。她的嘴角裂着的口子开始流血,暗红色的血顺着下巴往下滴,落在张婆婆的蓝布衫上,像一朵开在布上的花。

“张阿婆……”许婉清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哭腔,“我等了他八十年……我一个人在这教堂里,冷得很……风穿过断梁,像有人在哭,我以为是他来了,可每次睁开眼,都只有黑草和烂泥……”

她慢慢收回手,转身往祭坛走。红嫁衣在她身后飘着,像一团燃尽的火。她回到主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拿起桌上的银筷子,夹了一口红烧肉,却没放进嘴里,只是放在嘴边碰了碰,眼泪突然从黄澄澄的眼睛里流出来,不是血,是透明的泪,滴在红烧肉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我只是想让他来看看我……看看我穿嫁衣的样子……”许婉清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没想要害谁……我只是想凑齐十二个人,穿着喜服,坐在这教堂里,等他来……等他跟我说一句对不起……”

李为民看着她的样子,心里突然有点发堵。他放下枪,往前走了两步:“许婉清,陈景明现在在哪?我们帮你找他,让他来见你。”

许婉清抬起头,黄澄澄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又很快暗了下去:“他死了。十年前就死了,埋在重庆的山上,连块碑都没有。他的儿子,也就是陈宇的爹,去年回青川镇的时候,我听见他跟人说的……”

所有人都愣住了。张婆婆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眼泪又流了下来:“那你……还在等什么?”

“等他的魂回来。”许婉清的声音很轻,“人死后有魂,他肯定会回青川镇的,回这教堂来,看我穿嫁衣的样子……我凑齐十二个人,穿着喜服,坐在这教堂里,他看见我们,就会出来见我了……”

她突然抓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给旁边的空椅子倒了一杯,声音变得急切起来:“还缺一个……就缺一个了……只要再找一个人,凑齐十二个,他就会来了!”

李为民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他想起早上在镇口看见的货郎,货郎说要去坡上看看,当时他没在意,现在想来,货郎肯定是收到了喜帖,自己来的。加上货郎,现在教堂里一共是十一个人,还差一个。

谁是第十二个?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手指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是早上出门时,从警车里捡的一个红封套,当时他以为是哪个村民扔的,随手塞在了口袋里。

李为民心里一紧,赶紧把红封套掏出来。封皮上的“囍”字和其他喜帖一模一样,右下角印着“民国三十二年,许氏婉清”,封套没开封,他捏了捏,里面的喜帖硬硬的。

“李队,怎么了?”小张注意到他的脸色不对。

李为民没说话,深吸一口气,拆开了红封套。里面的喜帖是新的,米白色的纸,墨迹黑得发亮,上面写着:“谨订于四月十五,敬备喜宴,恭请李为民光临,青川镇教堂”。

落款还是那行小字,可在小字下面,多了一行用红墨水写的字,像血:“最后一个,等你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张婆婆的脸色瞬间白了,陈宇往后退了一步,老赵和小张下意识地把李为民往身后拉。

祭坛上的许婉清也抬起了头,黄澄澄的眼睛盯着他手里的喜帖,嘴角裂着的口子又往上翘了起来,露出里面的尖牙:“找到了……终于找到了……第十二个,是你。”

李为民的手心全是汗,他盯着许婉清,声音发哑:“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看见过我的喜宴,也知道了我的事。”许婉清的声音变得兴奋起来,红绸子突然从地上飘起来,缠上了李为民的脚踝,“只有你,能帮我凑齐十二个人,让陈景明的魂出来见我。”

红绸子越缠越紧,李为民想挣开,却觉得浑身发冷,力气像被抽走了一样。他看着教堂里的尸体们,他们的眼睛突然转了过来,齐刷刷地盯着他,嘴角裂着的口子都往上翘,像是在笑。

“喝了那杯酒,喜宴就开席了。”许婉清的声音飘在半空,“喝了它,你就是我的第十二个宾客,我们一起等陈景明来。”

张婆婆冲过来,想扯掉缠在李为民脚踝上的红绸,可红绸子像是有生命一样,避开了她的手,反而缠得更紧了。陈宇也想帮忙,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得后退了几步,撞在椅子上,疼得龇牙咧嘴。

李为民看着祭坛上的许婉清,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像个等着糖果的孩子。他又看了看那些尸体,他们的脸上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诡异的平静。他突然想起许婉清说的话,“我没想要害谁,我只是想等他来”。

他慢慢抬起头,看向许婉清:“我喝了那杯酒,你真的能见到陈景明?”

许婉清点了点头,黄澄澄的眼睛里闪着光:“能。只要凑齐十二个人,穿着喜服,坐在这教堂里,他的魂就会来。”

李为民深吸一口气,推开老赵和小张的手,一步一步往祭坛走。红绸子顺着他的脚踝往上缠,缠到他的手腕,却没勒紧,像是在引导他。

走到主桌旁,他拿起桌上的酒杯。酒杯是银的,凉得刺骨,里面的酒是暗红色的,像血,却没有血腥味,反而带着点红糖水的甜香,像张婆婆说的,当年她给许婉清递的那碗红糖水。

“李队!别喝!”小张大喊,想冲过来,却被老赵拉住了。老赵摇了摇头,眼睛里带着点无奈,他们都知道,现在没人能阻止李为民了。

李为民看着许婉清,她的嘴角裂着的口子似乎收窄了些,黄澄澄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他又看了看主桌上的空椅子,像是能看见陈景明坐在那里,穿着民国的西装,对许婉清笑着说:“婉清,我回来了。”

他举起酒杯,仰头喝了下去。

酒是甜的,像红糖水,滑进喉咙里,却没有烧得慌,反而带着一股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流,流到心脏的位置,暖暖的,很舒服。

他慢慢放下酒杯,觉得眼皮越来越重,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他看见许婉清的脸慢慢变了,惨白的粉褪了下去,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柳叶眉,杏核眼,嘴角带着两个浅浅的酒窝,是年轻时的许婉清,梳着麻花辫,手里拿着那块刻着“明婉”的银簪,笑着对他说:“谢谢你,李警官。”

他还看见教堂里的尸体们慢慢变了,他们脱下了民国喜服,变回了自己的样子,王小胖拿着杀猪刀,笑着说“爹,我给你捡了个红灯笼”;五个大学生背着相机,说“这教堂真好看,我们要多拍几张照片”;李木匠拿着刨子,说“这民国的木梁真结实,能做个好衣柜”;刘婆子抱着她的孙子,说“乖孙,咱们回家喝红糖水”。

这些幻影围着他转,笑着,闹着,声音却像隔了一层水,模糊不清。李为民想伸手去碰王小胖的肩膀,指尖却穿过了一片虚影,只摸到一手冰凉的空气。

“他们……都要走了吗?”许婉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怯生生的试探。

李为民慢慢转过身,看见许婉清已经完全变回了年轻时的模样,蓝布衫、麻花辫,手里攥着那块刻着“明婉”的银簪,脸颊上还带着点红晕,像个刚怀春的姑娘。她身后的红嫁衣落在地上,化作一片红蔷薇,花瓣上沾着露水,映得教堂里的光斑都软了下来。

“你看,”许婉清指着教堂的门口,声音里带着点雀跃,“那是不是景明?”

李为民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门口站着一个穿民国学生装的年轻男人,白净的脸,戴一副圆框眼镜,手里提着一个皮箱,正朝着教堂里笑。是陈景明,和张婆婆描述的一模一样。

“婉清,我回来了。”陈景明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像春风拂过水面,“让你等久了。”

许婉清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手里的银簪掉在地上,朝着陈景明跑过去。可她刚跑到门口,陈景明的身影突然变得透明,像被风吹散的雾,慢慢消失在阳光里。

“景明!”许婉清伸出手,却只抓住一把空气。她站在门口,肩膀慢慢垮下来,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地上的红蔷薇花瓣上,花瓣瞬间蔫了,变成了黑草。

幻境开始崩塌。

围着李为民的幻影一个个消失,王小胖的笑声、大学生的说话声、刘婆子的叮嘱声,都像被掐断的线,戛然而止。教堂里的红地毯开始往上卷,露出下面的泥地,泥地里冒出一根根黑草,顺着地毯的缝隙往上钻,缠上了桌椅的腿。彩色玻璃上的光斑慢慢变暗,最后变成一片漆黑,像被墨染过。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见不到他?”许婉清的声音带着哭腔,她蹲在地上,双手抓着头发,身上的蓝布衫慢慢变回了红嫁衣,嘴角的口子又裂到了耳根,“我凑齐了十二个人……我穿着嫁衣等他……他为什么还是不来?”

李为民的意识慢慢清醒,浑身的力气也回来了。他看着许婉清崩溃的样子,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银簪,走到许婉清身边,把银簪递到她面前:“这是他送你的,对吗?”

许婉清抬起头,黄澄澄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她接过银簪,紧紧攥在手里,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是……他说这是他攒了三个月的钱买的,刻着我们的名字,说要一辈子戴着……”

“他不是不想来见你。”李为民蹲下来,声音放得很轻,“他在重庆定居后,每年四月十五都会对着青川镇的方向磕头,他临死前跟陈宇的爹说,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年没回来娶你。”

这些话是他刚才在幻境里“听”到的,是陈景明的虚影消散前,对着空气说的。他不知道这是许婉清的执念造出来的幻象,还是陈景明真的有魂留在世间,可他知道,这些话能让许婉清的怨气少一点。

许婉清愣住了,黄澄澄的眼睛盯着李为民,嘴角裂着的口子慢慢收窄:“真的?他……后悔了?”

“真的。”李为民点点头,指了指祭坛上的主桌,“你看,那杯酒还在,他要是没来,酒怎么会少了一口?”

许婉清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主桌上的酒杯里,酒果然少了一口,杯沿上还沾着一点酒渍,像有人刚喝过。她慢慢站起来,走到主桌旁,拿起酒杯,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酒里带着点烟草的味道,是陈景明年轻时最喜欢抽的那种旱烟味。

“是他……真的是他……”许婉清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这次的泪是透明的,滴在酒杯里,和酒混在一起,泛起一圈圈涟漪,“他来看我了……他喝了我的喜酒……”

突然,教堂里的红灯笼一个个亮了起来,不是烛火,是暖黄色的光,像夕阳的颜色。红地毯不再往上卷,黑草慢慢退回到泥地里,彩色玻璃重新变得透亮,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上投出斑斓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那些绑在椅子上的尸体,慢慢变透明,像雾一样散了,只留下一件件民国喜服,叠整齐地放在椅子上,喜服上的“囍”字亮着光,慢慢飘起来,绕着教堂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许婉清的身边,化作一片片红蔷薇花瓣,落在她的嫁衣上。

“凑齐了……喜宴开席了……”许婉清的声音变得轻飘飘的,她的身体也开始变透明,像被风吹散的雾,“李警官,谢谢你……张阿婆,谢谢你……”

张婆婆和陈宇走过来,站在李为民身边,看着许婉清慢慢消散的身影,眼里满是泪水。陈宇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是他爷爷陈景明晚年的照片,照片里的老人头发花白,手里拿着一块银簪,银簪上刻着“明婉”两个字,老人的嘴角带着笑,眼神里满是怀念。

“奶奶说,爷爷这辈子都把这张照片带在身上,说要带着它,等下辈子去见许婉清阿姨。”陈宇把照片递到许婉清面前,“许阿姨,你看,这是我爷爷。”

许婉清的身影顿了顿,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照片上的陈景明,嘴角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这是她第一次在李为民面前露出真正的笑,没有裂到耳根的口子,没有惨白的粉,只有一个姑娘见到心上人时的温柔。

“下辈子……我还在这教堂等你。”许婉清的声音越来越小,“我还穿这身嫁衣……你可别再迟到了……”

说完,她的身影彻底消散了,只留下一根银簪,掉在主桌旁的红地毯上,银簪上的“明婉”两个字,在阳光下发着光。

教堂里的红灯笼一个个灭了,彩色玻璃慢慢恢复了破败的样子,红地毯变成了泥地,十张圆桌变成了断木,祭坛上的酒菜变成了一堆烂叶,教堂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尖顶塌了一半,砖缝里渗着阴气,可风穿过断梁的声音,不再像哭,而是像笑,轻轻的、温柔的笑。

李为民捡起地上的银簪,攥在手里,银簪是温热的,像有人刚握过。他走到教堂门口,回头看了一眼,祭坛旁的主桌空着,两把椅子并排放在那里,像在等着谁来坐。

“李队,我们走吧。”小张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里没事了。”

李为民点点头,跟着张婆婆和陈宇往坡下走。坡上的黑草变成了绿的,开出了野蔷薇,红的、粉的,一片一片,像铺在地上的红地毯。风里飘来唢呐的声音,这次的调子不再走样,是清亮的《百鸟朝凤》,顺着风飘进镇里,绕着镇口的老槐树下转了一圈,慢慢消散在空气里。

回到镇里时,已经是傍晚了。王屠户坐在屠宰铺门口,手里拿着王小胖留下的纸条,眼睛红红的。李为民走过去,把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红布递给她,是王小胖喜服上的红布,上面绣着一个小小的“囍”字。

“王小胖走得很安详,他说要给你捡个红灯笼,现在红灯笼变成蔷薇了,开在坡上,你去看看,就当他给你送的喜礼。”李为民的声音很轻。

王屠户接过红布,捂在脸上,肩膀抖得像筛糠,却没哭出声,他知道,王小胖是去赴了一场迟到了八十年的喜宴,不是坏事。

后来,青川镇的人再也没收到过红喜帖,下雨的时候,也听不见歪调子的唢呐声了。荒坡上的教堂还是破败的样子,可再也没人说它邪性,孩子们会往坡上跑,摘野蔷薇编成花环;老人们会坐在坡下的歪脖子槐树下,讲许婉清和陈景明的故事,说“那是个苦命的姑娘,终于等到她的新郎了”。

李为民把那根银簪带回了城里,放在警局的物证柜里,和那张印着他名字的喜帖放在一起。每次打开柜子,他都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红糖水味,还有个轻轻的声音在耳边说:“喜宴开席了,你要来吗?”

他总会笑着摇摇头,他知道,那场喜宴早就开席了,在1943年的雨里,在2023年的风里,在许婉清和陈景明相视而笑的眼神里,一直开着,从来没停过。

只有每年的四月十五,青川镇的人会看见,荒坡上的教堂里亮着一盏灯,不是红灯笼,是烛火的光,像有人在里面点了一根蜡烛,等着谁来。风里会飘来一点点胭脂味,混着红糖水的甜香,绕着镇口的老槐树下转一圈,然后飘回坡上的教堂,像是在说:“我在等你,你可别迟到了。”

而那根刻着“明婉”的银簪,在每个四月十五的夜里,都会在物证柜里轻轻发亮,亮得像一颗星星,像许婉清眼里的光,像陈景明手里的烟,像那场迟到了八十年,却终于开席的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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