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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历年的腊月初八,北风跟掺了冰碴似的刮过黑风岭,把李家坳的炊烟撕得粉碎。李二狗缩在自家土坯房的炕头,刚咬开一个冻硬的窝头,院门外就传来了三婶子哭嚎似的喊声:“二狗!二狗!快跟我走!你三爷……没了!”

李二狗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窝头“啪嗒”掉在炕席上。三爷是李家坳辈分最高的老人,活了八十七岁,身子骨一直硬朗,昨天还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抽着旱烟袋跟人唠嗑,怎么说没就没了?他胡乱套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棉袄,踩着露趾的胶鞋就往外跑,寒风像刀子似的割在脸上,疼得他直咧嘴。

李家坳坐落在黑风岭深处,是个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偏远山村,全村人都姓赵,就李二狗家是外来户——三十年前他爹逃荒到这儿,被三爷收留,才算扎下根来。三爷一辈子没儿没女,在村里威望极高,谁家有红白事都由他说了算,如今他突然离世,整个村子都笼罩在一片死寂的悲伤里。

三爷的尸体停在村西头的老祠堂里,祠堂是明清时期留下来的老建筑,青砖灰瓦,墙角爬满了枯藤,大门上的朱漆剥落得厉害,露出底下暗沉的木头纹理,远远望去像一张皱缩的老脸。祠堂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香灰味和尸体腐烂的微弱气息,混杂在一起,让人胃里直翻腾。

李二狗刚跨进门槛,就看见三爷躺在一口漆黑的棺木里,身上盖着大红的寿被,脸上蒙着一张黄纸。棺材停放在祠堂正中的供桌前,供桌上摆着香炉、烛台,两支白烛的火苗摇曳不定,把墙上挂着的祖宗牌位照得忽明忽暗,那些牌位上的名字仿佛活了过来,正幽幽地盯着进来的人。

村里的老族长赵老栓正站在棺材旁边,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见李二狗来了,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沉声道:“二狗,你三爷走得急,没留下什么遗言,按村里的规矩,老人去世得由族里的青壮年轮流守灵三夜,才能下葬。你爹当年受了三爷的恩惠,这份差事,你得顶上。”

李二狗心里犯怵,他从小就怕黑,更怕这种跟死人打交道的事。可他知道,在李家坳,规矩比天大,更何况三爷对他家有恩,他根本没法拒绝。他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栓爷,我知道了,我守。”

赵老栓点了点头,又嘱咐道:“守灵的时候,记住三条规矩:第一,烛火不能灭;第二,不能让猫啊狗啊的靠近棺材;第三,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能轻易开棺,也不能大喊大叫,免得惊了逝者的魂。”

李二狗一一应下,心里却越发不安。他打量着祠堂里的其他人,都是村里的青壮年,一个个脸上都带着紧张和恐惧,显然也都怕这守灵的差事。最终,老族长把八个人分成了三组,第一夜由李二狗和村里的赵虎、赵强守,第二夜是另外三个人,第三夜再换两个人,最后下葬的时候,八个人一起动手。

当天晚上,夜幕像一块厚重的黑布,把整个李家坳罩得严严实实,连星星和月亮都看不见。李二狗、赵虎和赵强三个人坐在祠堂里,围着棺材旁边的一张八仙桌,桌上摆着一壶劣质白酒和几碟咸菜,算是给他们暖身的。

白烛的火苗忽明忽暗,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像是有无数个看不见的东西在来回穿梭。赵虎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酒量好,此刻正端着酒碗大口大口地喝着,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妈的,这破地方真邪门,冷得跟冰窖似的。”

赵强比李二狗小两岁,胆子更小,缩在椅子上,双手抱着胳膊,眼神死死地盯着棺材,嘴唇不停地哆嗦着:“你们说……三爷会不会……会不会没死透啊?”

“放屁!”赵虎一口酒喷了出来,瞪了赵强一眼,“三爷都断气大半天了,身体都凉透了,怎么可能没死透?别自己吓自己!”

李二狗没说话,他端着酒碗,却没心思喝,眼睛一直盯着那口漆黑的棺木。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棺材里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那感觉就像背后站着一个人,让他浑身发毛。他下意识地裹紧了棉袄,可还是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往上冒,顺着脊梁骨直窜天灵盖。

夜越来越深,外面的风声也越来越大,像是鬼哭狼嚎一般,刮得祠堂的窗户纸“呜呜”作响。赵虎喝多了,趴在桌上打起了呼噜,赵强也靠在椅子上,头一点一点的,快要睡着了。李二狗强撑着精神,每隔一会儿就往烛台上添点蜡,确保火苗不会灭。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咔哒”一声轻响,很轻微,被外面的风声盖过了大半,若不是他此刻精神高度集中,根本听不见。他心里一紧,猛地看向棺材,只见那口漆黑的棺木,竟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就像有人在里面轻轻推了一下棺材板似的,幅度不大,却清晰可见。李二狗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使劲眨了眨眼,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可下一秒,棺材又晃动了一下,这次的幅度比刚才更大了些,连放在棺材旁边的一个香炉都跟着颤了颤。

“虎哥!强子!醒醒!”李二狗的声音带着颤抖,他伸手推了推旁边的赵虎和赵强。

赵虎被推醒,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咋了?嚷嚷啥?”

“棺材……棺材动了!”李二狗指着棺木,声音都变调了。

赵强也醒了过来,顺着李二狗指的方向看去,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可就在他们看过去的时候,棺材却一动不动了,就像刚才的晃动只是李二狗的错觉。

赵虎揉了揉眼睛,骂道:“二狗,你他妈是不是吓傻了?棺材怎么会动?肯定是风吹的!”

“不是风!”李二狗急道,“我看得清清楚楚,它真的动了,还动了两下!”

赵强也哆哆嗦嗦地说:“我……我好像也看到了……刚才确实晃了一下……”

“放屁!”赵虎站起身,走到棺材旁边,伸手拍了拍棺材板,“你看,这不挺结实的吗?动个屁!肯定是你们俩胆子小,产生幻觉了。”

李二狗看着纹丝不动的棺材,心里也犯嘀咕:难道真的是自己吓傻了?可刚才那两下晃动,感觉那么真实。他盯着棺材看了半天,再也没看到任何动静,只能安慰自己,可能真的是风吹的,或者是老鼠在棺材底下跑过。

可接下来的时间里,李二狗再也不敢放松警惕了,他死死地盯着棺材,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烛火依旧摇曳,风声依旧呼啸,祠堂里静得可怕,只有赵虎的呼噜声和赵强的牙齿打颤声。李二狗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棉袄贴在身上,冰凉刺骨。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当第一缕微光透过祠堂的窗户照进来的时候,李二狗感觉自己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赵老栓和村里的其他人来换班,李二狗立刻把昨晚棺材晃动的事说了出来,可赵老栓只是摆了摆手:“别瞎说,老人刚去世,魂魄还没走远,有点动静很正常,只要没违反规矩就行。”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都说李二狗是胆子小,产生了幻觉。李二狗看着众人不以为然的样子,心里越发不安,可他没有证据,只能把话咽了回去。

第二夜守灵的是赵贵、赵四和赵六,都是村里出了名的胆大之人。李二狗特意嘱咐他们,一定要小心棺材,可赵贵却拍着胸脯说:“二狗,你放心,我们仨壮得跟牛似的,就算真有啥不干净的东西,也能对付!”

那天晚上,李二狗回到家,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昨晚棺材晃动的画面。他总觉得要出事,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直到后半夜,他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二狗!二狗!快开门!”是赵贵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恐惧和慌乱。

李二狗赶紧爬起来开门,只见赵贵、赵四和赵六三个人站在门口,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像是见了鬼似的。

“咋了?出啥事了?”李二狗急忙问道。

赵贵咽了口唾沫,声音颤抖着说:“棺……棺材里有声音!像是……像是有人用指甲抓木板的声音!”

李二狗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真的?你们没听错?”

“绝对没听错!”赵四接口道,“我们仨都听到了!刚开始以为是老鼠,可那声音越来越清楚,‘滋滋啦啦’的,就在棺材里面,听得人头皮发麻!”

赵六也哆嗦着说:“我们想靠近看看,可刚走到棺材旁边,那声音就停了,过了一会儿又响起来,吓得我们不敢再待了,就跑来找你了。”

李二狗皱紧了眉头,第一夜棺材晃动,第二夜又传出抓挠声,这绝对不是巧合。他立刻拉着三个人去找赵老栓,可赵老栓听了之后,脸色变得很难看,却依旧坚持说:“别大惊小怪的,这是三爷的魂魄在跟我们告别呢,只要守好灵,别让烛火灭了,就没事。”

“可是栓爷,那声音太吓人了,不像是魂魄告别啊!”赵贵急道。

“我说没事就没事!”赵老栓的语气很坚决,“按规矩来,明天一早就要下葬了,熬过这最后一夜,一切就都好了。”

赵贵、赵四和赵六还想说什么,可看着赵老栓严厉的眼神,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李二狗看着赵老栓紧绷的脸,心里隐隐觉得,老族长似乎知道些什么,可他为什么不肯说呢?

第三夜的守灵任务落在了赵大和赵二身上,他们是兄弟俩,平时就爱逞强,听说前两夜的事后,不仅不害怕,反而来了劲,说要看看这棺材里到底有啥猫腻。可到了后半夜,李二狗还是不放心,悄悄溜到了祠堂外面,隔着窗户往里看,只见赵大和赵二正缩在椅子上,脸色发白,眼神死死地盯着棺材,显然也听到了什么或者看到了什么,只是硬撑着不敢出声。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下葬的时辰到了。村里的男女老少都来送三爷最后一程,八名守灵的青壮年负责抬棺。李二狗和赵虎、赵强、赵贵等人用粗壮的麻绳把棺材捆好,穿上抬杠,准备起身。

可就在这时,所有人都愣住了——这口棺材,竟然异常的沉重!

三爷的尸体瘦骨嶙峋,加上棺木,顶多也就两百来斤,八个人抬着,按理说应该很轻松。可此刻,他们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棺材却只是微微抬起了一点,像是下面坠了一块千斤重的石头。

“不对劲啊!怎么这么沉?”赵虎憋得满脸通红,大声喊道。

“是啊,昨晚我摸的时候还没这么重呢!”赵贵也跟着嚷嚷。

众人都使出了吃奶的劲,脸憋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暴起,麻绳都勒进了肩膀里,疼得他们直咧嘴,可棺材依旧纹丝不动。赵老栓站在一旁,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走到棺材旁边,用手敲了敲棺材板,沉声道:“三爷,时辰到了,该上路了,别为难后辈们了。”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符,点燃后绕着棺材走了一圈,嘴里念念有词。奇怪的是,随着黄符烧尽,棺材似乎轻了一点。

“快!趁机抬起来!”赵老栓大喊道。

李二狗等人立刻使劲,终于把棺材抬了起来,可即便如此,依旧比正常情况重了很多,八个人抬着,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额头上的汗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出殡的队伍缓缓向村后的祖坟走去,祖坟在黑风岭的半山腰上,路又窄又陡,全是碎石子。众人抬着沉重的棺材,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李二狗走在最前面,感觉肩膀上的重量越来越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棺材里不断地往下坠,他甚至能隐约听到棺材里传来轻微的“咚咚”声,像是有人在里面用拳头捶打棺材板。

好不容易到了坟地,众人把棺材放进早已挖好的墓穴里,准备填土。可就在这时,李二狗突然感觉到脚下的地面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像是地震了似的。他以为是自己太累了,产生了错觉,可下一秒,地面又晃动了一下,这次的幅度更大,连旁边的几棵小树都跟着摇晃起来。

“怎么回事?地在晃!”赵强吓得大叫起来。

其他人也都感觉到了,一个个脸色发白,不知所措地看着赵老栓。赵老栓的脸色铁青,大声喊道:“别管那么多!快填土!赶紧把坟包起来!”

众人不敢怠慢,拿起铁锹,拼命地往墓穴里填土。奇怪的是,随着泥土一点点覆盖棺材,地面的晃动也渐渐平息了。直到坟包堆好,插上墓碑,赵老栓才松了一口气,对着坟包拜了三拜,嘴里念叨着:“三爷,安息吧,别再折腾了。”

李二狗站在坟前,看着那座新堆的坟包,心里的不安却丝毫没有减少。他总觉得,三爷的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接下来的半个月,李家坳还算平静,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李二狗也渐渐把守灵和下葬时的诡异经历抛到了脑后,每天依旧上山砍柴、下地干活。

可就在半个月后的一天,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席卷了黑风岭。暴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山洪暴发,泥石流顺着山坡往下冲,把村后的祖坟冲垮了一大片。

第二天雨停后,李二狗和村里的人一起去祖坟查看情况,当他们走到三爷的坟前时,所有人都惊呆了,三爷的坟包被泥石流冲塌了,那口漆黑的棺木裸露在外面,棺材板被冲开了一个大口子,里面空空如也!

“尸体呢?三爷的尸体去哪了?”赵虎大喊道,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众人围了上去,借着微弱的天光往棺材里看,只见棺材内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抓痕,那些抓痕很深,像是用指甲硬生生抠出来的,有些地方的木头都被抠得粉碎。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在那些抓痕上,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以及几片断裂的指甲,指甲上还带着血肉!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吓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李二狗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终于明白了,第一夜棺材晃动,是三爷在里面挣扎;第二夜的抓挠声,是三爷用指甲抓棺材板;下葬时棺材异常沉重,是三爷还活着,在里面拼命抵抗;地面晃动,是他在棺材里挣扎时造成的!

三爷根本就没死透!他是被活埋的!

“栓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二狗猛地转过身,看向站在人群后面的赵老栓,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恐惧。

赵老栓的脸色比纸还白,身体不停地哆嗦着,嘴里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明明已经断气了……怎么会……”

“什么断气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赵贵也冲了上去,抓住赵老栓的衣领,厉声质问道。

赵老栓被吓得瘫坐在地上,终于说出了实情:“三爷去世的前一天,其实就已经昏迷不醒了,我摸了他的脉搏,确实停了,身体也凉了,所以才按规矩准备下葬。可我没想到……没想到他竟然是假死……”

“假死?那你为什么不打开棺材看看?!”李二狗吼道。

“规矩!村里的规矩!老人断气后,不到下葬时辰,绝对不能开棺!”赵老栓哭喊道,“我要是开棺,就是违背祖训,会遭天谴的!我以为……我以为他真的走了……”

众人听了,都沉默了。他们都知道李家坳的规矩有多严,赵老栓虽然有错,可也是被规矩束缚住了。可现在说这些都晚了,三爷的尸体不见了,棺材里的抓痕和血迹,说明他在被活埋后,还在棺材里挣扎了很久,最终才痛苦地死去。

一种巨大的恐惧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他们仿佛能看到三爷在黑暗的棺材里,用指甲拼命地抓挠着木板,绝望地呼喊着,却没有人能听到,最终在窒息和痛苦中死去。

“尸体不见了,会不会……会不会变成僵尸了?”赵强哆哆嗦嗦地说,这句话像是一根针,刺破了所有人的心理防线。

李家坳地处偏远,平时就流传着很多关于僵尸、鬼怪的传说,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所有人都往那方面想。赵老栓颤声道:“别瞎说……可能是被野兽拖走了……”

可没人相信他的话,坟包周围没有任何野兽的脚印,而且棺材板虽然被冲开了一个大口子,边缘却带着明显的抓挠痕迹,像是从内部硬生生抠开的那力道很大,足以让坚硬的柏木棺板裂开数道细纹,绝非寻常野兽能做到。李二狗蹲在棺木旁,指尖颤抖着抚过那些深浅不一的抓痕,木头缝隙里还嵌着些许暗红色的肉丝,混着泥土的腥气,钻入鼻腔时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他猛地缩回手,仿佛指尖触到的不是冰冷的木头,而是三爷那双枯瘦如柴、指甲断裂的手。

“不是野兽,”赵贵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他指着棺木内壁靠近顶部的位置,那里有一块木头已经被抠得凹陷下去,边缘参差不齐,“你看这痕迹,是人的指甲抓的!三爷……三爷他在里面醒过来了,他想爬出来!”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炸得在场所有人都浑身一僵。赵强腿一软,直接瘫坐在泥水里,双手死死地抓着地上的野草,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活……活埋?我们把三爷活埋了?”

“闭嘴!”赵老栓突然嘶吼起来,他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像是被这句话戳中了最痛的地方,“我当时明明摸了脉搏!探了鼻息!他已经断气了!是假死!是这老东西命硬,假死还偏偏赶上了下葬!”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眼神躲闪着,不敢去看那口空荡荡的棺木。

李二狗盯着赵老栓,突然想起守灵第一夜,老族长嘱咐规矩时,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凝重;想起第二夜众人报告抓挠声时,他强硬压制的态度;想起下葬时棺材异常沉重,他点燃黄符时念念有词的模样。难道……老族长早就知道三爷可能没死透?还是说,这所谓的“规矩”背后,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栓爷,现在说这些还有啥用?”赵大咬着牙,声音里满是恐惧和愤怒,“三爷的尸体不见了,这棺材里的抓痕和血指甲,说明他死前有多痛苦!万一……万一他真的变成啥不干净的东西,回来找我们算账咋办?”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恐惧瞬间在人群中蔓延开来。李家坳的人从小就听着黑风岭的鬼故事长大,什么僵尸跳尸、怨鬼索命,都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惧。此刻,看着被冲垮的坟包、空无一物的棺木,以及那些触目惊心的抓痕,所有人都觉得后颈发凉,仿佛有一双冰冷的眼睛,正躲在不远处的树林里,死死地盯着他们。

“慌什么!”赵老栓强作镇定,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红布包着的小盒子,打开后里面是几张黄色的符纸,“这是当年从龙虎山请来的镇煞符,每人拿一张,贴在门框上,能驱邪避灾。三爷就算真有怨气,也近不了身!”他一边说,一边把符纸分给众人,可他自己的手却在不停地发抖,符纸好几次都从指间滑落。

李二狗接过符纸,只觉得那薄薄的黄纸冰凉刺骨,上面画着的朱砂符文歪歪扭扭,像是小孩子的涂鸦,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威力。他捏着符纸,心里的不安丝毫没有减少,如果三爷真的是被活埋的,那他的怨气该有多深?一张小小的符纸,真的能挡住吗?

接下来的几天,李家坳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家家户户都把赵老栓给的符纸贴在了门框上,白天大门紧闭,晚上更是连灯都不敢点,整个村子安静得像是一座死城。李二狗每天都提心吊胆,夜里总觉得窗外有脚步声徘徊,风吹过窗户纸的声音,在他听来都像是指甲抓挠木板的“滋滋”声。他不敢一个人睡觉,把家里的菜刀放在枕头底下,稍有动静就会惊醒,冷汗浸湿了被褥,黏在身上冰凉刺骨。

可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出事的是赵六。

赵六是八名抬棺人里最年轻的一个,才二十出头,胆子却不小,下葬后还总跟人吹嘘自己不怕鬼神。可就在塌方后的第三天夜里,赵六的媳妇突然在村里哭嚎起来,声音凄厉得像是被鬼掐住了脖子。

李二狗听到哭声时,正缩在炕头抽烟,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想起了赵六。他赶紧披上衣服跑出去,只见赵六家的大门敞开着,里面一片漆黑,只有赵六媳妇的哭声从屋里传来。村里的人也陆续赶了过来,赵老栓拿着一盏煤油灯,第一个走进了屋里。

煤油灯的光摇曳不定,照亮了屋里的景象。赵六躺在炕中央,身体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胸口,指甲深深嵌入了皮肉里,鲜血把胸前的衣服染得通红。他的眼睛瞪得溜圆,眼球像是要从眼眶里凸出来,嘴巴大张着,像是在拼命地呼吸,可脸上却布满了窒息的痛苦,嘴角还挂着一丝白沫。

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赵六的指甲缝里,嵌着几块暗红色的木屑,和三爷棺木上的木头纹理一模一样!

“是……是三爷!三爷来找他了!”赵六媳妇瘫坐在地上,指着赵六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昨晚我就听到屋里有动静,像是有人在抓墙,我以为是老鼠,可赵六说我瞎想。刚才我醒过来,就看到他躺在炕上,双手抓着胸口,眼睛瞪得吓人,已经没气了!”

所有人都吓得浑身发抖,赵强更是直接吓尿了裤子,一股尿骚味在屋里弥漫开来。李二狗盯着赵六抓着胸口的姿势,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那姿势,和他们想象中三爷在棺材里挣扎时的模样,一模一样!

“快!把符纸拿出来!贴在尸体上!”赵老栓大喊着,慌乱地从怀里掏出符纸,就要往赵六的尸体上贴。

“别碰他!”李二狗突然拦住了他,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栓爷,你看他指甲缝里的木屑,还有他抓胸口的姿势,分明是被三爷的怨气缠上了!一张符纸根本没用!”

赵老栓愣了一下,看着赵六指甲缝里的木屑,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手里的符纸飘落在地上,被风吹得翻了个滚,贴在了墙角,显得格外讽刺。

赵六的死,像是一个信号,打破了李家坳短暂的平静。恐惧如同瘟疫一般,在村里蔓延开来,每个人都人心惶惶,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那些参与下葬的人,更是吓得魂不守舍,白天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晚上抱着符纸瑟瑟发抖,可即便是这样,死亡的阴影依旧在一步步逼近。

五天后,第二个死者出现了,是赵四。

赵四死在自家的柴房里,死状和赵六一模一样,双手抓着胸口,指甲嵌入皮肉,眼睛瞪得溜圆,脸上满是窒息的痛苦,指甲缝里同样嵌着木屑。柴房的门是从里面反锁的,窗户也关得严严实实,没有任何外人闯入的痕迹。更诡异的是,柴房的墙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抓痕,像是有人用指甲在上面疯狂地抓挠过,那些抓痕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屋顶,杂乱无章,透着一股绝望的疯狂。

当众人撞开柴房门,看到这一幕时,赵强直接吓得晕了过去。赵虎脸色惨白,双腿不停地打颤,嘴里喃喃道:“是三爷……他是从里面锁的门,三爷是从里面进来的……”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毛骨悚然。是啊,门是反锁的,窗户是关死的,赵四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死在里面?除非……除非凶手根本不是人,而是能穿墙而过的鬼魂!

赵老栓彻底慌了,他把自己关在屋里,一整天都没出来。村里的人更是人心惶惶,有人提议把三爷的空棺木烧掉,有人说要去龙虎山请道士来做法,还有人说要搬离李家坳,永远不再回来。可李家坳的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祖坟在黑风岭,田地在黑风岭,哪能说走就走?更何况,谁也不知道,三爷的怨气会不会跟着他们离开。

李二狗没有慌,或者说,他已经慌到了极点,反而冷静了下来。他开始仔细回想这一切的细节:三爷突然的“死亡”,守灵时的晃动和抓挠声,下葬时沉重的棺木和晃动的地面,塌方后空无一物的棺木,以及赵六和赵四诡异的死状。这一切太连贯了,像是一个早就设计好的陷阱,而他们八个人,就是掉进陷阱里的猎物。

他想起三爷生前的样子,那个老人虽然威严,却很善良,当年他爹逃荒到这里,是三爷给了他们一口饭吃,给了他们一个家。三爷一辈子没儿没女,最喜欢的就是村里的孩子,每年过年都会给孩子们发糖吃。这样一个老人,就算被活埋,怨气真的会这么重,以至于接连害死两个人吗?

还是说,这背后另有隐情?

李二狗决定去问问赵老栓。他觉得,老族长肯定知道些什么,那些被他刻意隐瞒的事情,或许就是解开谜团的关键。

他来到赵老栓家门口,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动静。他又敲了敲,还是没反应。他心里一紧,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去。

屋里一片漆黑,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香灰味和酒气。赵老栓坐在炕边,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瓶劣质白酒,还有几个空了的酒碗。他的头发乱糟糟的,眼睛布满了血丝,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恐惧,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栓爷,”李二狗轻声喊道,“赵四也死了。”

赵老栓浑身一震,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李二狗,嘴里喃喃道:“死了……又死了……他还是不肯放过我们……”

“栓爷,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李二狗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三爷的死,还有这些事,你肯定有什么没告诉我们!”

赵老栓猛地灌了一口酒,辛辣的白酒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流了出来。他放下酒碗,双手抱着头,痛苦地说道:“我说……我说……这一切,都是报应啊……”

原来,李家坳有一个流传了几百年的秘密,一个关于“活葬”的秘密。

黑风岭地势偏僻,土地贫瘠,自古以来就流传着一种说法:族中辈分最高的老人去世后,若恰逢阴年阴月阴日,必须进行“活葬”,才能保住村子的风水,让子孙后代平安顺遂。所谓的“活葬”,并不是真的把活人埋了,而是在老人断气后,不立刻下葬,而是停灵三夜,期间用特殊的草药让老人保持“假死”状态,等到下葬时辰一到,再将其放入棺木,埋入祖坟。这样一来,老人的“魂魄”就会永远留在祖坟里,守护着整个村子。

赵老栓说,三爷去世的那天,正是阴年阴月阴日,按照祖训,必须进行“活葬”。他之所以在三爷“断气”后,坚持不让开棺,就是怕被人发现三爷其实还没死透。他原本以为,等到下葬后,三爷会在棺木里慢慢断气,魂魄留在祖坟,守护村子。可他没想到,三爷的生命力如此顽强,竟然在棺木里醒了过来,还挣扎了那么久。

“我不是故意要活埋他的!”赵老栓哭喊道,“这是祖训!是为了整个村子啊!我以为……我以为他会安静地走,没想到……没想到他会这么痛苦,怨气会这么重……”

李二狗听得浑身冰凉,像是掉进了冰窖里。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些所谓的“规矩”,竟然藏着如此残忍的秘密。他们守灵时的晃动和抓挠声,根本不是什么幻觉,而是三爷在棺木里拼命挣扎的声音;下葬时沉重的棺木,是因为三爷还活着,在里面不断地蠕动;地面的晃动,是他用身体撞击棺板造成的。而赵六和赵四的死,就是三爷的怨气在作祟,他要让那些参与活葬的人,都尝尝他当年所受的痛苦。

“那……那为什么是赵六和赵四先死?”李二狗声音颤抖地问道。

赵老栓摇了摇头,脸上满是绝望:“我不知道……或许是他们俩抬棺时,力气最大,让三爷受了更多的罪;或许是他们俩对三爷不敬,说了不该说的话……总之,他不会放过我们的,我们八个人,一个都跑不了!”

李二狗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赵老栓一开始那么强硬,后来又那么慌乱,他知道自己犯了错,却被祖训束缚着,不敢承认,更不敢补救。而现在,报应来了,他们八个人,都成了三爷怨气的目标。

离开赵老栓家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北风刮得更紧了,像是鬼哭狼嚎一般,吹得人头皮发麻。李二狗走在空荡荡的村子里,看着家家户户紧闭的大门,心里充满了恐惧和愤怒。恐惧的是三爷的怨气,愤怒的是那些残忍的祖训,还有赵老栓的隐瞒。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不知道该如何躲避三爷的报复。他想起了自己的爹,想起了三爷对他家的恩情,心里更是五味杂陈。如果早知道真相,他绝不会参与这场残忍的活葬;如果早知道真相,或许他还能救三爷一命。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接下来的几天,死亡的阴影继续笼罩着李家坳。

第七天,赵大死在了自己的田里。他是在地里干活时出事的,有人发现他的时候,他趴在田埂上,双手抓着胸口,指甲抠进了泥土里,脸上满是窒息的痛苦。他的旁边,放着一把锄头,锄头的木柄上,有几道深深的抓痕,像是有人用指甲抓过。

第九天,赵二死在了村口的老槐树下。老槐树是李家坳的风水树,据说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赵二死的时候,背靠着老槐树,双手抓着胸口,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大张着,像是在呼喊着什么。老槐树的树干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抓痕,从地面一直延伸到赵二的肩膀高度,像是有人沿着树干爬上去过,又或者,是赵二在临死前,拼命地抓着树干,想要求救。

短短十天,已经死了四个人,而且死状一模一样。剩下的四个人——李二狗、赵虎、赵强和赵老栓,更是吓得魂不附体。赵强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三爷饶命”;赵虎则拿着一把猎枪,日夜守在门口,眼神警惕地盯着四周,像是随时准备和什么东西拼命;赵老栓彻底垮了,他把自己关在祠堂里,对着祖宗牌位不停地磕头,额头磕得鲜血直流,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祈祷些什么。

李二狗没有像他们那样崩溃,他知道,越是害怕,死得越快。他开始仔细观察每一个死者的死状,试图找到三爷怨气的规律。他发现,死者都是在单独一人的时候出事的,而且死亡地点都和三爷的“活葬”有关,赵六死在家里,赵四死在柴房,赵大死在田里,赵二死在风水树下,这些地方,要么是三爷生前去过的,要么是和村子的风水有关。

他还发现,死者的指甲缝里,除了木屑,还有一些细小的泥土颗粒,那些泥土的颜色,和三爷坟地的泥土一模一样。这说明,三爷的鬼魂,很可能是从坟地里出来的,他的怨气,和那片被活埋的土地紧紧相连。

李二狗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来到三爷的坟前,坟包已经被重新堆好了,可依旧能看到被泥石流冲垮的痕迹。他蹲在坟前,看着那座小小的坟包,心里五味杂陈。他从怀里掏出一把纸钱,点燃后放在坟前,火苗跳跃着,映照着他的脸。

“三爷,”李二狗轻声说道,“我知道你死得冤,我知道你很痛苦。我们都错了,不该被祖训蒙蔽,不该参与活葬。可现在,已经死了四个人了,他们都是无辜的,都是被祖训害的。如果你真的有怨气,就冲我来,别再害其他人了。”

他不知道三爷能不能听到,可他觉得,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他想起三爷生前对他的好,想起小时候三爷给的糖,想起他爹说过的,三爷是个好人。他相信,三爷的本质并不坏,只是被活埋的痛苦和怨气,让他失去了理智。

就在这时,一阵阴风突然刮过,坟前的纸灰被吹得漫天飞舞,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坟里出来了。李二狗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眼神警惕地盯着坟包。

坟包没有动静,周围也没有任何声音,可李二狗却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寒意,从脚底往上冒,顺着脊梁骨直窜天灵盖。他知道,三爷的鬼魂,就在附近。

“三爷,我知道你在,”李二狗的声音有些颤抖,却依旧坚定,“如果你想报仇,我不反抗。可赵虎、赵强他们,都是被蒙在鼓里的,他们不知道活葬的秘密,甚至和我一样,只是被祖训推着往前走的棋子。真正该负责的,是赵老栓,是那些明知真相却依旧死守祖训的人!”

话音刚落,坟前的阴风突然变得猛烈起来,卷起地上的枯叶和纸灰,打着旋儿扑向李二狗。他下意识地闭上眼,却没感觉到任何攻击,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穿透棉袄,贴在皮肤上,像是有人用冰冷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脸颊。等他睁开眼时,只见坟包前的泥土突然开始松动,细小的土粒簌簌往下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下蠕动。

李二狗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地盯着坟包,握紧了藏在身后的柴刀,那是他出门前特意带上的,不是为了反抗,而是怕自己死得太狼狈。可泥土松动的范围越来越大,最终在坟包侧面塌陷出一个小小的土洞,从洞里飘出一股浓烈的腐臭味,混杂着淡淡的草药味,正是三爷“去世”后,赵老栓让人撒在他身上的那种草药味。

“三爷,是你吗?”李二狗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想起小时候三爷用粗糙的手掌摸他的头,想起三爷把仅有的一块红糖塞给他,心里的恐惧渐渐被愧疚取代,“对不起,三爷,我们都对不起你。如果能重来,我一定不会让他们把你埋了,一定不会……”

土洞突然停止了塌陷,腐臭味也渐渐散去,只有那股阴冷的气息依旧笼罩着坟地。李二狗站在原地,浑身僵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只见赵虎举着猎枪,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赵强跟在后面,脸色惨白,嘴里不停地喊着:“二狗!快回来!危险!”

“你们来干什么?”李二狗皱起眉头。

“我们看你半天没回家,怕你出事!”赵虎跑到他身边,警惕地盯着坟包,手里的猎枪对准了那个土洞,“这老东西是不是出来了?妈的,要是敢现身,老子一枪崩了他!”

“别胡说!”李二狗急忙拦住他,“三爷死得冤,我们不能再对他不敬了!”

“冤?他都害死四个人了!”赵虎红着眼睛,情绪激动地喊道,“赵六、赵四、赵大、赵二,一个个都死得那么惨,难道他们就不冤吗?!”

赵强也哆哆嗦嗦地说:“二狗,我们……我们还是赶紧走吧,这里太邪门了,再待下去,我们都得死!”

李二狗还想说什么,突然感觉到脚下的地面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和下葬那天的感觉一模一样。紧接着,坟包上的土洞再次塌陷,这次塌陷的范围更大,露出了里面漆黑的棺木一角,棺木上的抓痕在天光下清晰可见,比上次塌方时看到的还要密集、更深邃。

“快跑!”赵虎大喊一声,拉起赵强就往山下跑。

李二狗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可他刚转身,就看到坟包后面的树林里,闪过一个模糊的黑影——那黑影佝偻着身子,穿着三爷生前常穿的深蓝色土布棉袄,走路的姿势很奇怪,像是双腿被什么东西绑住了一样,一瘸一拐的,却速度极快,瞬间就消失在了树林深处。

“三爷……”李二狗喃喃道,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那个黑影,分明就是三爷的模样!

他没有跟赵虎和赵强一起跑,而是鼓起勇气,朝着黑影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他知道,这可能是他唯一能解开谜团的机会,也是唯一能阻止更多人死亡的机会。

树林里阴森森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是一张张鬼脸。树枝上挂着干枯的藤蔓,随风摇曳,像是鬼怪的手臂,随时准备抓住路过的人。李二狗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脚下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树林里显得格外刺耳。他握紧了手里的柴刀,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生怕三爷的鬼魂突然从某个角落冲出来。

跑了大概十几分钟,他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微弱的“滋滋”声,像是指甲抓挠木头的声音。他心里一紧,放慢了脚步,悄悄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靠近。

声音是从一间破旧的木屋传来的。那木屋藏在树林深处,看起来已经废弃了很久,屋顶的茅草已经腐烂,墙壁上布满了裂缝,窗户上的木格也已经断裂,露出黑洞洞的窗口。李二狗认得这里,这是三爷年轻的时候住过的地方,后来他搬到了村里的老房子,这里就一直空着,很少有人会来。

“滋滋”的抓挠声越来越清晰,从木屋里面传出来,混杂着一阵低沉的呜咽声,像是有人在痛苦地哭泣。李二狗的心跳得飞快,他深吸一口气,举起柴刀,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木屋的门。

门“吱呀”一声,发出刺耳的声响,抓挠声和呜咽声瞬间停了下来。李二狗拿着柴刀,缓缓地走进屋里,眼睛适应了屋里的黑暗后,他看到了终生难忘的一幕……

木屋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不,应该说,是一个形似人的东西。他穿着三爷的深蓝色土布棉袄,头发花白而凌乱,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黑色,像是被水泡过一样。他的双手枯瘦如柴,指甲又长又尖,沾满了暗红色的血污和木屑,正死死地抓着一块破旧的木板,木板上已经被抓出了密密麻麻的抓痕。

听到脚步声,那个东西缓缓地抬起头,露出了一张扭曲变形的脸。那是三爷的脸,却又不像,他的眼睛浑浊而空洞,像是蒙上了一层白膜,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嘴里不停地流着涎水,混合着血丝,滴落在地上。

“三……三爷?”李二狗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手里的柴刀差点掉在地上。

三爷没有回应,只是死死地盯着李二狗,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他的身体不停地抽搐着,双手依旧紧紧地抓着那块木板,指甲再次划过木头,发出“滋滋”的刺耳声音。

李二狗看着眼前的三爷,心里充满了恐惧和疑惑。三爷的尸体不是不见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看起来不像是鬼魂,更像是一个失去理智的怪物,难道……他真的变成僵尸了?

就在这时,三爷突然猛地扑了过来,速度快得惊人。李二狗下意识地举起柴刀,想要格挡,可三爷的双手已经抓住了他的肩膀,指甲深深嵌入了他的皮肉里,疼得他惨叫一声。

“三爷!是我!二狗啊!”李二狗大声喊道,希望能唤醒三爷的理智。

可三爷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张开嘴,朝着李二狗的脖子咬了过来。他的牙齿又黄又黑,参差不齐,嘴角还挂着血丝,看起来异常狰狞。李二狗情急之下,用尽全力,把柴刀往旁边一偏,避开了三爷的嘴,同时抬脚一脚踹在三爷的胸口。

三爷被踹得后退了几步,踉跄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他似乎被激怒了,喉咙里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吼,再次朝着李二狗扑了过来。

李二狗知道,不能再犹豫了。他握紧柴刀,瞄准三爷的手臂砍了下去。柴刀锋利,一下子就砍在了三爷的胳膊上,可让他震惊的是,柴刀竟然像是砍在了石头上一样,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没有流出一滴血。

“怎么会这样?”李二狗瞪大了眼睛,心里的恐惧更深了。

三爷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继续扑了过来,双手死死地掐住了李二狗的脖子。李二狗感觉喉咙一紧,呼吸困难,脸瞬间涨得通红。他拼命地挣扎着,用柴刀不停地砍向三爷,可每一刀都像是砍在空处,根本伤不到他分毫。

就在李二狗觉得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他突然看到三爷的胸口处,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布包,布包上画着一个奇怪的符文,正是赵老栓给他们的那种镇煞符。难道是这张符纸在作祟?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手,一把扯掉了三爷胸口的布包。布包被扯掉的瞬间,三爷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像是被烈火焚烧一样,剧烈地抽搐起来,皮肤开始冒烟,发出“滋滋”的声响,一股浓烈的焦臭味弥漫开来。

李二狗趁机推开三爷,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看着三爷在地上痛苦地翻滚,身体一点点地化为灰烬,最终只剩下一堆黑色的粉末,被风吹起,消散在空气里。

木屋的角落里,留下了一块破旧的木板,上面的抓痕依旧清晰,旁边还散落着几片断裂的指甲,和三爷棺木里的那些一模一样。

李二狗缓过神来,站起身,走到木屋的角落,捡起了那块木板。木板的背面,刻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字,像是三爷生前用指甲刻上去的:“祖训是毒……活葬是劫……救我……救……”

后面的字没有刻完,像是刻到一半突然中断了。李二狗看着那些字,心里瞬间明白了,三爷在被活埋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祖训的真相,他试图反抗,却被赵老栓等人强行按住,最终被活埋。他在棺木里醒过来后,用指甲刻下了这些字,希望有人能发现真相,打破这个残忍的祖训。

而三爷之所以会变成那个怪物,很可能是因为赵老栓在他身上撒的那些草药。那些草药不是为了让他保持假死状态,而是为了让他变成一个没有理智的行尸走肉,永远守护着村子的风水。赵老栓知道,一旦三爷的怨气爆发,就会变成怪物,所以他才给众人发了所谓的“镇煞符”,其实是为了控制三爷的鬼魂,让他只能报复那些参与下葬的人。

李二狗拿着木板,走出了木屋,心里充满了愤怒。他终于明白,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是三爷的怨气,而是赵老栓,是那些死守祖训、草菅人命的人!

他回到村里,径直走向祠堂。祠堂的大门敞开着,赵老栓正跪在祖宗牌位前,不停地磕头,嘴里念念有词:“祖宗保佑……祖宗保佑……三爷的怨气已经消了……不要再让村里人出事了……”

“赵老栓!你这个刽子手!”李二狗冲进祠堂,一把揪住赵老栓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赵老栓被吓了一跳,看到李二狗手里的木板,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你……你怎么会有这个?你去哪里了?”

“我去了三爷的旧木屋,我什么都知道了!”李二狗把木板扔在地上,指着赵老栓的鼻子,愤怒地喊道,“祖训是毒!活葬是劫!你为了所谓的风水,为了守住你的族长地位,竟然把三爷活埋了,还用草药把他变成了怪物!赵六、赵四他们的死,都是你害的!”

赵老栓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不是的……我不是故意的……我是为了村子……为了大家……”

“为了村子?为了大家?”李二狗冷笑一声,“你看看现在的李家坳,人心惶惶,死气沉沉,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你所谓的风水,所谓的祖训,不过是你草菅人命的借口!”

就在这时,赵虎和赵强也跑了过来,他们听到了李二狗的话,脸上都露出了震惊和愤怒的表情。

“栓爷,二狗说的是真的吗?”赵虎抓住赵老栓的胳膊,厉声问道。

赵老栓看着他们愤怒的眼神,终于崩溃了,他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是真的……都是真的……我对不起三爷……对不起大家……”

他哭着说出了更多的真相:原来,李家坳的祖训根本不是什么为了守护村子的风水,而是几百年前,一位贪婪的族长为了霸占族中老人的财产,编造出来的谎言。他声称,族中辈分最高的老人去世后,进行活葬就能保住村子的风水,其实是为了在老人“假死”期间,偷偷转移他们的财产。后来,这个谎言被一代代传了下来,成了不可违背的祖训,而每一代的族长,都知道这个真相,却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选择了隐瞒。

赵老栓接手族长之位后,也知道了这个秘密。他原本不想遵守这个残忍的祖训,可村里的几个老顽固却以“违背祖训会遭天谴”为由,逼迫他执行。三爷去世后,恰逢阴年阴月阴日,那些老顽固就逼着赵老栓按照祖训,对三爷进行活葬。赵老栓无奈之下,只能照做,他用草药让三爷保持假死状态,又在棺木里放了一些能让人失去理智的药物,希望三爷能在地下安静地死去,没想到三爷的生命力如此顽强,竟然醒了过来,还变成了怪物。

“那些老顽固是谁?”李二狗问道。

赵老栓说出了几个名字,都是村里辈分较高的老人。李二狗、赵虎和赵强立刻去找他们,可当他们赶到那些老人家里时,却发现他们都已经死了,死状和赵六、赵四一模一样,双手抓着胸口,指甲嵌入皮肉,脸上满是窒息的痛苦。

显然,三爷的怨气不仅报复了参与下葬的人,也报复了那些逼迫赵老栓执行活葬的老顽固。

真相大白后,李家坳的人都陷入了沉默。他们为自己被祖训蒙蔽而感到羞愧,为三爷的遭遇而感到愧疚,也为那些死去的人而感到悲痛。赵老栓因为愧疚和恐惧,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去世了,死的时候,也保持着双手抓胸口的姿势,像是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忏悔。

李二狗把三爷的旧木屋拆了,用那些木头为三爷重新打造了一口棺木,又在坟前立了一块新的墓碑,上面刻着“恩人李三爷之墓”。他还把祖训的真相告诉了村里的每一个人,希望他们能记住这个教训,不要再被那些残忍的谎言所蒙蔽。

可李家坳的噩梦,并没有就此结束。

赵老栓死后,村里开始流传着一种奇怪的说法:三爷的怨气并没有完全消散,他还会回来的,回来报复所有知道真相却没有阻止活葬的人。这种说法让村里的人再次陷入了恐惧,很多人开始搬离李家坳,原本热闹的村子,变得越来越冷清。

李二狗没有走,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守护好三爷的坟,有责任守护好这个曾经收留了他和他爹的村子。他每天都会去三爷的坟前看看,清理坟上的杂草,给三爷烧点纸钱。

可奇怪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有一天,李二狗去坟前烧纸钱时,发现坟包上又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土洞,和上次看到的一模一样。他心里一紧,趴在土洞上往里看,只见里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却能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从里面飘出来。

他不敢怠慢,立刻召集村里剩下的人,想要把土洞填上。可当他们拿着铁锹赶到坟前时,土洞已经消失了,坟包上的泥土平整如初,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土洞一样。

“我刚才明明看到了!”李二狗急道。

可其他人都摇着头,说什么都没看到,还以为是李二狗太紧张,产生了幻觉。

从那以后,李二狗经常会在坟前看到土洞,可每次他召集人来的时候,土洞都会消失。村里的人渐渐开始怀疑他,觉得他是因为压力太大,精神出了问题。

李二狗自己也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是自己产生了幻觉。可每当他夜里躺在床上,总能听到窗外传来指甲抓挠窗户纸的“滋滋”声,总能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在屋里徘徊。他知道,那不是幻觉,是三爷的怨气,还在缠着这个村子。

有一天夜里,李二狗被一阵剧烈的晃动惊醒。他以为是地震了,赶紧爬起来,却发现晃动是从三爷的坟方向传来的。他跑到院子里,朝着坟的方向看去,只见三爷的坟包正在不停地塌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下疯狂地挣扎。

紧接着,他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从坟里爬了出来,正是三爷的模样。黑影朝着村子的方向走去,速度极快,瞬间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李二狗知道,三爷真的回来了。他拿起柴刀,朝着黑影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阻止三爷,可他知道,自己必须试试。

他追了很久,一直追到村西头的老祠堂。祠堂的大门敞开着,里面一片漆黑,黑影正站在祠堂的正中央,背对着他。

“三爷,你到底想怎么样?”李二狗喊道。

黑影缓缓地转过身,露出了那张扭曲变形的脸。他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李二狗,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就在这时,祠堂里的祖宗牌位突然一个个倒了下来,摔在地上,碎成了两半。烛台上的白烛也突然熄灭了,祠堂里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李二狗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寒意包围了自己,他握紧柴刀,警惕地盯着四周。可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指甲抓挠木头的“滋滋”声,那声音像是附骨之疽,从祠堂的每个角落传来,东墙的祖宗牌位碎片旁、供桌底下的阴影里、甚至头顶的横梁上,仿佛有无数双枯瘦的手正在疯狂地抓挠着木质结构,木屑随着刺耳的声响簌簌掉落,砸在他的肩膀上,冰凉而细碎。

“三爷!有话好好说!”李二狗的声音在黑暗中颤抖,却依旧强撑着不肯示弱,“祖训的罪已经清了,赵老栓和那些老顽固也都死了,你还要报复谁?!”

回应他的,是一阵更加密集的抓挠声,夹杂着低沉的、仿佛从地底传来的呜咽,那呜咽声里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怨恨,听得人头皮发麻。李二狗感觉到那股寒意越来越浓,像是有无数冰冷的手指顺着他的衣领、袖口钻进衣服里,贴在他的皮肤上,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挥舞了一下柴刀,刀刃划破空气发出“呼呼”的声响,可却什么都没碰到,抓挠声和呜咽声依旧没有停止。

突然,他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踮着脚尖走到了他的身后。他猛地转过身,柴刀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砍去,却依旧砍了个空。可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那只手枯瘦如柴,指甲又长又尖,深深嵌入了他的皮肉里,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啊!”李二狗惨叫一声,拼命地想要挣脱,可那只手的力气大得惊人,像是一把铁钳,死死地钳住了他的手腕,让他动弹不得。他能感觉到那只手上传来的刺骨寒意,还有一种黏腻的、带着腐臭味的液体,顺着他的手腕流下来,滴落在地上。

“是你吗,三爷?”李二狗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想要看清身后的人,可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觉到那股浓烈的腐臭味越来越近,几乎要将他熏晕过去。

就在这时,祠堂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光亮,紧接着是赵虎的声音:“二狗!你在哪儿?”

李二狗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大喊:“虎哥!我在这儿!快救我!”

光亮越来越近,赵虎举着一盏煤油灯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赵强。煤油灯的光摇曳不定,照亮了祠堂里的景象——李二狗被一只枯瘦的手抓住了手腕,而那只手的主人,正是三爷!

此时的三爷,比上次在木屋里看到的更加狰狞。他的皮肤青黑如铁,身上的棉袄破烂不堪,露出的皮肉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抓痕和伤口,伤口里还在不停地流着黑色的脓液。他的眼睛依旧浑浊而空洞,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嘴里不停地流着涎水和黑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老东西!还敢害人!”赵虎看到这一幕,顿时红了眼,举起手里的猎枪,对准三爷的胸口扣动了扳机。

“砰!”枪声在狭小的祠堂里回荡,震得人耳朵发疼。三爷的胸口被打了一个窟窿,黑色的脓液和碎肉飞溅出来,溅在了李二狗的身上。可让所有人震惊的是,三爷竟然没有倒下,他只是停顿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嘶吼,另一只手猛地朝着赵虎抓去。

赵虎没想到三爷中了一枪还能行动,吓得急忙后退,可还是慢了一步,三爷的指甲划破了他的胳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血痕。赵强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煤油灯“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灯油洒了一地,火焰瞬间蔓延开来,点燃了祠堂里的干草和木质结构。

“着火了!快跑!”李二狗大喊一声,趁着三爷被火焰吸引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了他的手,拉着赵虎和赵强就往祠堂外面跑。

身后的火势越来越大,“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夹杂着三爷凄厉的嘶吼声,还有指甲抓挠木头的“滋滋”声,构成了一曲诡异而恐怖的乐章。他们跑出祠堂的时候,火势已经蔓延到了屋顶,浓烟滚滚,遮住了半边天。

“怎么办?三爷还在里面!”赵强气喘吁吁地说,脸上满是恐惧。

李二狗看着熊熊燃烧的祠堂,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三爷的怨气已经深入骨髓,就算被大火焚烧,恐怕也不会轻易消散。可他又不忍心看着三爷被活活烧死,毕竟,三爷对他有恩。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祠堂的屋顶突然坍塌了,伴随着一声巨响,火焰和浓烟冲天而起,三爷的嘶吼声和抓挠声也消失了。李二狗知道,三爷这次,可能真的彻底消失了。

可他没想到,这只是另一场噩梦的开始。

祠堂被烧毁后,村里的人更加恐慌了。那些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搬走的人,也都下定决心,收拾行李离开了李家坳。短短几天时间,村里就只剩下李二狗、赵虎和赵强三个人了。

赵虎的胳膊被三爷抓伤后,伤口一直没有愈合,反而越来越严重,红肿、流脓,还伴随着剧烈的疼痛。他每天都躺在床上,发着高烧,嘴里不停地胡言乱语,喊着“三爷饶命”、“我不是故意的”之类的话。

李二狗和赵强轮流照顾他,可他们都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虎的身体一天天衰弱下去。赵强害怕极了,每天都在祈祷,希望三爷的怨气能早点消散,不要再缠着他们。

可厄运还是降临了。

三天后的一个深夜,赵强突然听到赵虎的房间里传来一阵剧烈的抓挠声。他吓得浑身发抖,不敢去看,可抓挠声越来越响,还夹杂着赵虎痛苦的呻吟声。他实在忍不住了,鼓起勇气,拿着一根木棍,轻轻地推开了赵虎的房门。

房间里一片漆黑,抓挠声和呻吟声从炕上传来。赵强点燃了一根火柴,微弱的火光照亮了炕上的景象,赵虎躺在床上,双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胸口,指甲已经嵌进了皮肉里,鲜血染红了床单。他的眼睛瞪得溜圆,脸上满是窒息的痛苦,和之前那些死者的模样一模一样。而他的胳膊上,那个被三爷抓伤的伤口,已经腐烂发黑,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蛆虫。

“啊!”赵强吓得大叫一声,火柴掉在地上,熄灭了。他转身就跑,跑出了赵虎的房间,跑到了李二狗的门口,拼命地敲门:“二狗!二狗!赵虎……赵虎他死了!”

李二狗被敲门声惊醒,听到赵强的话,心里“咯噔”一下,赶紧穿上衣服打开门。赵强脸色惨白,浑身发抖,指着赵虎的房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李二狗冲进赵虎的房间,点燃煤油灯,看到了赵虎的尸体,心里充满了绝望。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参与下葬的八个人,已经死了七个,只剩下他和赵强了。

赵强彻底崩溃了,他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嘴里念叨着:“三爷饶命……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你放过我吧……”

李二狗看着精神失常的赵强,心里也充满了恐惧。他知道,下一个可能就是他,或者赵强。他必须想办法,彻底解决三爷的怨气,否则,他们都活不成。

他想起了三爷旧木屋里那块木板上的字:“祖训是毒……活葬是劫……救我……救……”后面的字没有刻完,可李二狗猜测,三爷可能是想让有人能毁掉祖训,为他报仇,也为所有被活葬的人报仇。

李家坳的祖训,记录在祠堂的一本古籍里,可惜祠堂被烧毁了,古籍也应该被烧成了灰烬。可李二狗突然想起,赵老栓曾经说过,那本古籍还有一个手抄本,藏在他家里的一个木箱里。

他立刻拉着赵强,跑到了赵老栓的家里。赵老栓的家已经很久没人打理了,灰尘遍地,蛛网密布。李二狗在赵老栓的房间里找到了那个木箱,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放着一本泛黄的手抄本,上面用毛笔写着李家坳的祖训,还有一些关于活葬的记载。

手抄本里详细记录了活葬的流程,包括如何用草药让老人进入假死状态,如何在棺木里放置药物让老人失去理智,还有如何用符纸控制老人的鬼魂。李二狗还在手抄本的最后一页,看到了几行用红笔写的字,像是赵老栓的笔迹:“祖训不灭,怨气不散;血债血偿,直至全族覆灭。”

看到这几行字,李二狗瞬间明白了。三爷的怨气,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被活埋,更是因为这残忍的祖训还在继续,还会有更多的人被活埋。想要让三爷的怨气消散,必须彻底毁掉祖训,让这个残忍的谎言永远消失。

可祖训已经流传了几百年,深入人心,就算毁掉手抄本,也未必能彻底根除。李二狗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他要把祖训的真相,还有活葬的残忍,告诉所有知道李家坳的人,让这个秘密公之于众,让祖训再也没有生存的土壤。

他把手抄本藏好,然后开始收拾行李。赵强看到他收拾行李,疑惑地问:“二狗,你要干什么?”

“我要离开这里,”李二狗说,“我要去外面,把这里的一切都告诉别人,毁掉祖训,让三爷的怨气彻底消散。”

“那我怎么办?”赵强哭着说,“我不敢一个人留在这里。”

“你跟我一起走,”李二狗说,“我们一起去外面,再也不回来了。”

赵强点了点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们收拾好行李,趁着天亮,离开了李家坳。走的时候,李二狗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曾经收留了他和他爹的村子,心里充满了不舍和悲伤。他知道,这次离开,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他们刚走到黑风岭的山口,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滋滋”声——指甲抓挠木头的声音。李二狗和赵强同时回头,只见三爷的黑影,正站在山口的一棵老槐树下,死死地盯着他们。

此时的三爷,身上还带着烧焦的痕迹,皮肤更加焦黑,眼睛里却闪烁着一丝诡异的光芒。他没有追过来,只是站在那里,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声,像是在哭泣,又像是在告别。

李二狗知道,三爷是在感谢他们。感谢他们想要毁掉祖训,感谢他们想要为他和所有被活葬的人报仇。

他朝着三爷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拉着赵强,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黑风岭的密林里。

他们走了很久,终于走出了黑风岭,来到了一个小镇上。李二狗把李家坳的秘密告诉了小镇上的人,可没有人相信他,都以为他是疯子。他没有放弃,又去了更大的城市,找到了报社和电视台,把祖训的真相、活葬的残忍,还有那些诡异的死亡事件,一一告诉了他们。

一开始,也没有人相信他,可随着他提供的证据越来越多,三爷棺木上的抓痕照片、手抄本的复印件、死者的死状描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这件事。记者们来到了李家坳,拍摄了被烧毁的祠堂、三爷的坟、还有空荡荡的村子。李家坳的秘密,终于被公之于众。

这件事犹如一颗重磅炸弹,在社会上引发了轩然大波。人们对李家坳的祖训和活葬习俗感到震惊和愤怒,纷纷谴责这种残忍至极的行为,认为这是对生命的亵渎和不尊重。

相关部门迅速介入调查,经过深入了解和实地考察,确认了活葬习俗的存在。这一发现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舆论压力如排山倒海般袭来。政府部门当即采取果断措施,明令禁止任何类似的行为,并对相关责任人进行了严肃处理。

随着真相的传播,李家坳的祖训彻底失去了生存的土壤,再也没有人会去遵守那个残忍的谎言了。人们开始反思这种传统习俗背后的愚昧和无知,意识到生命的尊严和价值是不可侵犯的。

李二狗和赵强在城市里定居了下来,他们远离了那个曾经带给他们痛苦回忆的李家坳。然而,李二狗的内心却始终无法平静。每当夜深人静时,他常常会在睡梦中见到三爷,三爷的面容清晰可见,对着他微笑,仿佛是在诉说着多年的怨气终于得到了解脱。

李二狗不知道三爷的鬼魂是否真的消散了,也不知道李家坳的村子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但他明白,他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为三爷,也为所有被祖训伤害过的人,讨回了一个公道。这个公道或许无法弥补那些逝去的生命,但至少让人们看到了正义的力量和人性的光辉。

几年后,李二狗偶然听到一个关于黑风岭的消息:有人在黑风岭深处发现了一座被杂草覆盖的坟包,坟包前立着一块墓碑,上面刻着“恩人李三爷之墓”。坟包完好无损,没有任何被破坏的痕迹,只是在坟前,摆放着一束新鲜的野花,像是有人经常来这里探望。

李二狗知道,那一定是三爷的坟。有人在照顾他的坟,有人还记得他。

他毫不犹豫地放下手头的事情,急匆匆地赶到车站,购买了一张前往黑风岭的车票。车窗外的风景如诗如画,但他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他只想尽快赶到目的地,去看看三爷的坟。

经过漫长的车程,他终于抵达了李家坳。然而,当他踏入村子时,却惊讶地发现这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曾经熟悉的土坯房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崭新的小楼房,显得格外气派。

不仅如此,村子里还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原来,由于李家坳的“活葬传说”,这个原本默默无闻的小村落竟然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旅游景点,吸引了众多游客前来探秘。

他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径直走向村后的祖坟。一路上,他看到不少游客好奇地打量着他,似乎对他这个不速之客感到有些诧异。

终于,他来到了三爷的坟前。令他欣慰的是,坟包上的杂草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坟前还摆放着一束鲜艳的野花,墓碑也被擦拭得一尘不染,仿佛有人刚刚来过。

正当他凝视着三爷的墓碑时,突然注意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蹲在坟前,默默地给三爷烧着纸钱。

“你是谁?”李二狗走过去,轻声问道。

老人抬起头,看了看他,笑着说:“我是赵老栓的儿子,我叫赵建国。我爹去世后,我就回来了。我知道了所有的真相,我对不起三爷,所以我回来,替我爹赎罪,照顾三爷的坟。”

李二狗愣住了,他没想到,赵老栓的儿子竟然会回来赎罪。

“祖训已经被毁掉了,”李二狗说,“三爷可以安息了。”

赵建国点了点头,眼里含着泪水:“是啊,他可以安息了。这些年,我一直在向村里的人讲述三爷的故事,讲述祖训的残忍,让他们记住这个教训。现在,村里的人都知道错了,他们再也不会遵守那个该死的祖训了。”

李二狗看着三爷的坟,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他知道,三爷的怨气,终于消散了。

他在坟前烧了一些纸钱,对着坟包深深地鞠了三躬,然后转身离开了。

当李二狗踏出李家坳的那一刻,夕阳如一位慈祥的老人,正缓缓地向着地平线沉去。它那金色的余晖,宛如一层轻纱,轻轻地洒落在黑风岭上,给这座曾经令人心生恐惧的大山披上了一层温暖的光芒。

李二狗停下脚步,缓缓地转过身,目光投向了三爷的坟茔。那座小小的土堆,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宁静。他凝视着三爷的坟,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

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微笑。这微笑中,既有对三爷的怀念,也有对未来的期许。他知道,从今天起,李家坳再也不会有活葬的悲剧发生了。三爷用他的生命,守护了这片土地,守护了这里的人们。如今,他的灵魂终于可以在这片他热爱的土地上,得到安息。

然而,李二狗并不知道,就在他转身离开的瞬间,三爷的坟包上发生了一件奇异的事情。只见坟包上的一片泥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一般,缓缓地滑落下来,露出了一道浅浅的抓痕。这道抓痕,宛如一个微笑的弧度,仿佛是三爷在冥冥之中,对李二狗的离去表示欣慰和祝福。

与此同时,在黑风岭的密林深处,一阵微风悄然拂过。这阵微风,带来了一声轻微的、满足的叹息。那叹息声,如同三爷的灵魂在低语,似乎在诉说着他对这片土地的眷恋和不舍。然后,这声叹息如同烟雾一般,渐渐消散在空气之中,仿佛三爷的灵魂也随着这微风,飘向了远方,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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