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滴落在册子封皮上,并未浸透纸面,只是缓缓晕开,宛如凝住的露水。那抹红仿佛掉进了看不见的地方,在微光里泛起极淡的涟漪。
云逸的手依旧按在册子上,符文尚未消散,淡金色的纹路爬到了指尖。碰到血迹时,符文微微颤动了一下。他没有抽回手,反倒将灵力往下压,就好像要把残缺的感觉塞进凝固的记忆里。
“有东西……”他的嗓子沙哑得如同在砂纸上磨过一般,“不是血,是执念的残渣。”
灵悦站在一旁,剑尖戳地,剑上的血早已干涸,但她仍能感受到那熟悉的战栗——并非敌人带来的,而是同伴的恐惧。她闭上眼睛,右手抚摸着剑穗,冰蓝色的目光在眼皮底下闪烁。
剑心如镜,不映敌我,只照本真。
“他在逃。”她轻声说道,“不是背叛,是想活命。”
画面在她脑海中浮现:夜里,东侧回廊的灯笼被风吹得晃动不已,一个弟子弓着背匆匆快走,袖口带着灰,左手少了半截小指。他颤抖着把玉简塞进墙缝,动作熟练却满是绝望。远处藏书阁的窗里,哑奴低头擦拭着书籍,好像什么都没发现。
灵悦睁开眼睛,睫毛微微抖动,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铃铛内壁。“云”字印记有些发烫,仿佛被人握了一下。
墨玄蹲在血迹旁,酒葫芦快要空了。他从腰上掏出暗青色的小瓷瓶,拔开瓶塞,一股又腥又甜还带着腐朽味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咬了咬舌尖,一口精血喷进瓶里,瓶中的液体像活物一样翻腾起来。
“识毒蛊浆,专啃记忆里的毒。”他冷笑着说道,“不是谁都能骗过我的鼻子。”
他把混合的蛊浆滴在血迹旁边。起初没什么反应,后来一丝极细的灰丝从血里冒了出来,像发丝般缠在空中。蛊浆猛地一动,如同闻到猎物的野兽,扑上去变成了半透明的虫形,六条腿舞动着,脑袋上还出现了模糊的人脸。
“影傀虫。”墨玄的声音变冷,“这是魔宗的老把戏,把人炼成替身傀儡,抽三次神魂就能完全控制。这人……早不是他自己了。”
他指着血迹里扭曲的纹路:“看这儿,每次抽魂都在子时三刻——也就是巡逻换岗的时候。有人给他打掩护。”
云逸缓缓睁开眼睛,望向禁书区东侧回廊的入口。那儿光线昏暗,空气流动缓慢,若不是总在这儿修炼的人,根本发现不了灵气的细微变化。
“只有哑奴知道那儿气流不正常。”他小声说道,“能让他带进去打扫的……只有他信得过的帮工。”
灵悦突然说道:“三个月前,他收了个弟子,叫陈默。话很少,很勤快,左手少了半截指头——说是小时候被门夹的。”
云逸掌心的符文突然亮了起来,白光顺着册子内页蔓延,纸上出现了一行血字,笔锋刚劲,带着古老诅咒的意味。
“默者非忠,影随主移。”
墨玄盯着字,冷笑道:“好一个‘默’字,装聋作哑,背主求生,这名字简直就是预言。”
他抬手摸了摸头发里的断簪,簪尖突然滴下一滴血,烫得像火。他愣了一下,把手收了回来,没有说话。
灵悦看着血字,感觉喉咙发紧。她想起昨晚的战斗,陈默本该在后面守着,却出现在了前面,剑都没拔出来,眼神像死水一般。她当时以为他胆小,没多想。
“他传的不只是情报。”她声音很轻,“是整个防线的节奏。他知道我们换防、补灵阵的时间,甚至……知道我们藏在哪儿。”
云逸缓缓合上册子,掌心的符文收了回去,如同蚂蚁回巢。他抬头看向藏书阁里面,哑奴还在角落,弓着背,右手拿着半截竹简,喉结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但竹简边上,一条新的裂痕悄然出现,细得像发丝,却很深。
墨玄站起身来,红衣破口处的血已经干了。他拍了拍裤子,又变回了平时爱嘲讽的模样:“现在问题来了——我们是抓他,还是放他?”
“他不是主谋。”云逸说,“他只是棋子。”
“可棋子也能杀人。”灵悦握紧剑柄,冰蓝色的目光再次出现,“上回夜袭,三个弟子死在背后,伤口是自己人弄的。”
墨玄冷笑道:“那怎么办?当场杀了他?还是审问他?他被影傀术抽了三次神魂,再问不出东西,脑子就烂了。”
云逸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他弟弟呢?”
“在山下药铺当学徒。”灵悦回答,“前些日子还来送过药。”
“合欢宗地盘。”墨玄眯起眼睛,“苏璃管的那条街。”
三人一下子明白了——陈默不是自愿的,是被威胁的。他的弱点,早在三年前就被抓住了。
云逸低头看着册子,封皮上的血已经干了,还有微弱的灵息波动。他想起母亲临死时的眼神,不是恨,而是……悲悯。
就像现在,他看着这个名字,没有发火,只有被命运折腾后的冰冷清醒。
“不能打草惊蛇。”他说,“他背后的人,肯定在等我们动手。”
墨玄嘲笑道:“所以装作不知道?让他接着送情报?等下次死的不是三个,而是三十个?”
“不。”云逸抬头,眼神像刀一般,“让他继续送。”
灵悦皱起眉头:“你想将计就计?”
“不。”云逸摇了摇头,“让他送错。”
墨玄一愣,咧嘴笑道:“你脑子比丹炉还黑。”
灵悦看着他,突然问道:“要是他不配合呢?”
云逸没有回答,伸手轻轻抚摸着册子封皮。血字依然清晰,仿佛在回应古老的约定。
“他会的。”他说,“他不想死,也不想弟弟死。”
墨玄收起瓷瓶,拍了拍云逸的肩膀:“行,你去谈。我负责他下次‘被抽魂’时,往他经脉里放点东西——保证让操控他的人走火入魔。”
灵悦把剑收进鞘里,铃铛响了一下,没有出声。她看着云逸,小声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见他?”
“现在。”云逸转身,朝藏书阁外走去,“他今晚寅时来换岗,哑奴会放他进来。”
墨玄看着他的背影,小声说道:“你妈要知道你用她留的线索设局,估计得气活。”
云逸没有停下脚步,只说了一句:“她留这条路,不是让我哭的。”
夜风吹过回廊,吹动了檐角的铜铃,没人听见。藏书阁里,哑奴慢慢抬起右手,竹简裂痕里,一缕极淡的金光渗了出来,像泪痕滑落。
云逸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灵悦跟了出去,墨玄走在最后,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册子。
封皮上的血字慢慢褪色。
竹简裂痕深处,出现了一行几乎看不见的小字:
“子时不至,魂断于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