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果闻声,小嘴一撇,方才还亮晶晶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了下去。
她不情愿地收回了那只伸到一半的小手。
“我娘说过,这是规矩,不许吃客人给的东西。”
萧晏原本递着糖的手就那么悬在半空,他微微一愣,随即放下了手,脸上的笑意却未减。
他饶有兴致地问。
“哦?那除了这个,还有什么规矩?”
白果认真地掰着手指头,数给他听。
“不许跟客人单独出去玩。”
“不许拿客人的东西,吃的玩的都不行。”
“不许和客人吵嘴。”
“还有……不许在外人面前说爹…”
白果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闭上了嘴巴,再也不肯多言。
萧晏瞧着她这副小大人似的谨慎模样,心头竟觉得有些好笑。
他耐着性子,又问了一句。
“怎么不继续讲了?”
白果用力地摇了摇头,小脸上满是郑重。
“我娘会生气的。”
萧晏朝她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
“你悄悄告诉我,我保证,一个字也不说出去,好不好?”
白果犹豫了片刻,小小的眉头纠结在一处。
她回头,偷偷瞧了一眼酒垆后头忙着给客人倒酒的楚兰娇,见她并未注意到这里,这才下定了决心。
她学着萧晏的样子,也凑了过去,用手拢在嘴边,压着嗓子,神秘兮兮地说道。
“我爹爹,他是个劫富济贫,行侠仗义的大英雄。”
“我娘不让我告诉别人。”
萧晏听着这稚嫩童语里描绘出的英雄形象,眼中的温和笑意却慢慢凝固了。
“你爹爹,是如何行侠仗义的?”
白果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我爹爹可是马帮的老大。”
“他带着好多好多人,他们会把坏蛋的钱抢过来,分给吃不上饭的灾民。”
“我听人说,好多没了活计的乞丐,都是我爹爹给他们吃的,还让他们有事情做呢。”
“反正我爹爹很厉害。”
萧晏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神情却变得复杂难辨。
他伸出手,轻轻摩挲着白果柔软的发顶,声音很轻。
“是啊,你爹真厉害。”
说完,萧晏便从腰间解下一个绣着墨竹的香囊,那香囊做工精致,里头填充的香料散发出清冽的香。
他将香囊塞到白果的手里。
白果捏着那手感极好的香囊,下意识地便要推拒。
“娘亲不让收……”
萧晏却不由分说地将她的小手合拢。
“方才我是客人,自然不能收。”
“可现在,我们是朋友了。”
“朋友之间送些小物件,不算坏了规矩。”
白果眨了眨眼。
朋友。
这个词听起来可真不错。
她觉得萧晏说得有道理,便不再推辞,欢欢喜喜地点了点头。
随后的两日,日子过得平静。
白日里,萧晏不是陪着程知意在酒坊附近散步,便是逗着白果说话。
程知意看着他将一个寻常的草编蚱蜢,在白果面前说成是能飞天遁地的神物。
也看着他耐着性子,听白果一遍遍讲着那些颠三倒四,不成逻辑的趣事。
第三日清晨,白果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门口的石阶上。
她手里捏着一根枯黄的草秆,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地上的蚂蚁。
程知意心头一软,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白果,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闷闷不乐的?”
白果听到她的声音,回过头来,小嘴一撇,眼圈就红了。
“我爹爹……他不回来了。”
她抽了抽鼻子,声音里带着哭腔。
“他原本送信来说,这两日就回来看我,给我过生辰的。”
“可是方才又有人送信来,说他还有要紧事,要再过些时日才能回来。”
豆大的泪珠顺着她的小脸滚落下来,瞧着着实可怜。
程知意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连忙掏出帕子替她擦眼泪。
“没事的,爹爹有要紧事要忙,等他忙完了,一定会回来好好补偿你的。”
“你看这样好不好,你生辰那日,我们陪你一起过。”
“我给你做桂花糕吃,我们……”
程知意的话还未说完,萧晏的声音便从不远处传来。
一盆兜头的冷水,浇熄了她的热情。
“很遗憾,娘子不能陪白果过生辰了。”
萧晏不知何时已站在她们身后。
“有一单很要紧的生意要谈,必须即刻出发,不能再耽搁。”
白果仰起挂着泪珠的小脸,不解地望着他。
“可是……姐姐的身子怎么办呢?”
这孩子,竟还记着他那日留下的借口。
程知意心中感叹这孩子的机灵,面上却只能顺着萧晏的话往下说。
她勉强笑了笑,柔声解释。
“没关系,姐姐歇了这两日,已经好多了。”
萧晏的理由倒是十分充分,听起来全是为了程知意着想。
“正是因为你姐姐的身子不能再受颠簸,我们才必须今日出发,路上可以走得慢一些,缓行而去。”
老板楚兰娇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她听见这番对话,脸上立刻堆满了殷勤的笑。
她快步凑上前,热络地说道:“哎呀,客官说的是。”
“只是夫人这身子,到底是金贵,依我看,倒也不必这般着急。”
她眼珠一转,出了个主意。
“不若这样,让夫人在我这酒坊里安心住下,好生休养几日。客官先去忙正事,待我家那口子回来,我让他亲自护送夫人去追赶,您看如何?”
程知意心中一凛,下意识地看向萧晏,想看他如何应对。
谁知萧晏听了这话,竟是真的在认真考虑,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老板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如此,那就麻烦……”
他的话还未说完,那楚兰娇却忽然“哎呀”一声,像是猛然醒悟过来一般,抬手轻轻拍了下自己的嘴。
“瞧我这脑子,真是没眼力见。”
她又换上了一副全然不同的说辞,语气里满是自责。
“二位客官刚到我这小店,人生地不熟的,您怎么能放心将夫人一人留下呢?”
“万一路上出了什么差池,我这小店如何担待得起。”
“是是是,还是客官想得周到,您还是带着夫人一同上路的好,免得在外头还要时时记挂着,反倒耽误了正事。”
程知意被这老板娘前后矛盾的说辞弄得一头雾水。
她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程知意又转头看向萧晏,心中更是疑云丛生。
他昨日还说要在此地多休整几日,今日却这般火急火燎地定要赶路。
蹊跷的很。
难道,与白果那个半路耽搁的爹爹有关?
这一出一进,一留一走之间,到底藏着什么她不知道的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