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嵩山被雪裹成了银冠。龙志炼踩着没踝的积雪往少室山行去,道袍被朔风灌得猎猎作响,臂弯间的逆鳞却似与这寒气相融,泛着幽青的光。身后阿朱提着竹篮紧追,篮中装着空明子赠的“暖玉丹”,说是能抵御断魂崖的阴寒。
“龙公子,这山路比泰山陡多了。”阿朱喘着气,指尖冻得通红,“我昨日听山脚下的猎户说,断魂崖三面是刀削般的峭壁,只有一条窄道能上,当年……当年龙老爷就是从那儿跳下去的。”
龙志炼脚步微顿。他幼时曾听乳母说过,父亲龙渊为护星陨玉被嵩山派围杀,最后从断魂崖跃下。那时他只当是故事,此刻望着眼前刀劈斧削的崖壁,只觉寒意从脚底直窜心口。
“阿朱,你怎知我父亲的事?”他转身问道。
阿朱低头绞着帕子,帕角绣着的并蒂莲被揉得皱巴巴的:“我本是龙府的粗使丫头,当年大火时被仇九师父救出……”她撩起衣袖,腕间朱砂痣在雪光下格外醒目,“夫人临终前在我腕上点了‘同心痣’,说若见到同样有痣的人,便是她的血脉。龙公子,你臂弯的逆鳞旁,也有颗红痣,和我的一模一样。”
龙志炼只觉喉头哽住。原来阿朱不仅是母亲的丫鬟,更是他的“血脉见证”。他伸手按住阿朱的手背:“阿朱,你跟着我,我定要查清当年的事。”
两人行至少室山腰,忽闻松涛中传来清越的琴声。那琴音似有魔力,竟压得雪粒子都凝在半空。龙志炼循声望去,见崖边立着个灰衣老者,鹤发童颜,膝上横张焦尾琴,琴弦上凝着层薄霜。
“老丈可是此山隐者?”龙志炼抱拳道。
老者抬眼,目光如刀:“你身上有星陨砂的味道。”他指了指龙志炼怀中的天权玉,“天璇、天玑本是一对,你取了天璇,天玑便有了感应。”
阿朱惊呼:“您是……”
“老朽姓孟,单名一个‘渊’字。”老者抚琴轻笑,“三十年前,龙家有位公子在断魂崖下救过我,他说这崖底有处秘洞,藏着龙家的秘密。”
龙志炼心头剧震。父亲名讳正是龙渊!他上前一步:“前辈可是认识家父?”
孟渊放下琴,从怀中摸出块羊脂玉佩:“当年令尊跳崖前,将这玉佩塞进我手里,说‘若见佩上‘渊’字,便说龙渊到此一游’。”他将玉佩递来,龙志炼接过一看,背面果然刻着“龙渊”二字,与他颈间母亲所赠的玉牌纹路如出一辙。
“前辈,家父……”
“跳崖的是具空棺。”孟渊突然压低声音,“令尊抱着天玑玉跃下时,崖底的机关被触发,整座山都晃了三晃。老朽当时躲在崖顶的‘观星台’,亲眼见他用内力将玉送进崖底的暗河——那暗河直通南海,玉随水走,却在三个月后出现在了泰山玉皇顶。”
龙志炼只觉脑中轰鸣。原来父亲并未死,而是借暗河将天玑玉转移!可天玑玉为何会在泰山?左冷禅又如何得知?
“小心!”
琴音骤变。孟渊的手指在琴弦上划出道道寒芒,竟凝成七枚冰锥,破空而来!龙志炼旋身挥剑,破妄剑的星芒与冰锥相撞,溅起点点蓝光。再看崖顶,不知何时立着七八个黑衣汉子,为首的女子手持寒梅剑,剑尖凝着朵冰花。
“苏清雪!”阿朱失声惊呼,“嵩山派‘寒梅剑’,左盟主的关门弟子!”
苏清雪的目光扫过龙志炼怀中的天权玉,嘴角勾起冷笑:“龙公子好兴致,带着天璇玉来探断魂崖。我师父说了,天玑玉在崖底,你若肯交出天权玉,我便放你们下去。”
龙志炼冷笑道:“左冷禅派你来,可知天玑玉主‘痴’?你此刻的贪念,已比冰锥更利。”
苏清雪的寒梅剑嗡鸣出鞘,剑气所过之处,积雪凝成冰墙,将两人困在中间。“痴者入,悟者生。”她念着口诀,冰墙上浮现出幅星图,与法华寺古塔、泰山玉皇顶的星图完全重合,“你若能破了这‘星陨阵’,我便信你。”
龙志炼望着星图,突然想起《星陨经·中篇》里的记载:“七玉归位,星图现形;破阵之法,在于‘舍妄’。”他运转星陨砂,逆鳞处的皮肤裂开细小的血口,鲜血滴在冰面上,竟与星图的蓝光融为一体。
“破妄!”他大喝一声,破妄剑划出北斗七星的轨迹。剑气所过之处,冰墙如春日融雪般消融,苏清雪的寒梅剑竟被震得脱手飞出,插在十丈外的冰崖上。
“不可能!”苏清雪踉跄后退,“我练了十年‘寒梅诀’,连师父的‘冰魄神功’都破不了……”
“你不是输在我剑下。”龙志炼收剑入鞘,“是输在自己心里。”他指了指苏清雪胸前的玉佩——那是块刻着“冷”字的翡翠,“左冷禅用‘寒玉髓’养你,你体内的寒毒早与冰魄功融为一体。你以为自己在替他卖命,其实不过是他的‘人形冰棺’。”
苏清雪如遭雷击,瘫坐在雪地里。龙志炼趁机拉着阿朱冲进崖边的窄道。道旁石壁上每隔三步便嵌着盏青铜灯,灯油泛着幽蓝,与天权玉的光芒交相辉映。
“这是‘引魂灯’。”孟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当年龙家为护天玑玉,在崖壁里埋了七十二盏灯,灯油是星陨砂掺着龙血。你身上的星陨砂,能引它们亮。”
龙志炼依言运转内力,星陨砂自血脉涌出,顺着指尖流入最近的灯盏。“啪”的一声,灯芯腾起幽蓝火焰,照出石壁上密密麻麻的小字——“龙渊到此,留玉避祸”“天玑藏渊,待有缘人”“左贼篡位,星陨必劫”……
“原来父亲早料到左冷禅会夺玉。”龙志炼的眼眶发热,“他不是懦夫,是英雄。”
行至崖底,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天然石洞嵌在山腹中,洞顶垂着数十根钟乳石,每根都刻着星图。洞中央有口石棺,棺盖上刻着“龙渊之柩”,与泰山血云洞的石棺如出一辙。
龙志炼颤抖着推开棺盖。棺中没有尸体,只有块拳头大的青绿色玉牌,表面流转着星芒,正是天玑玉!玉牌旁放着封信,字迹与血云洞的血书如出一辙:“阿炼,天玑玉主‘痴’,左冷禅为夺玉已疯魔。你若见此信,切记——真正的敌人不是他,是你心中的执念。”
洞外突然传来金铁交击之声。龙志炼将天玑玉收入怀中,拉着阿朱冲出去,正见苏清雪持剑与三个黑衣汉子厮杀。那三人腰间挂着嵩山派的“镇岳令”,显然是左冷禅的死士。
“苏姑娘,我来帮你!”龙志炼挥剑加入战团。破妄剑的星芒与寒梅剑的冰刃相撞,溅起漫天冰晶。苏清雪的剑招渐渐有了章法,不再一味猛攻,反而多了几分灵动。
“龙公子,他们身上有‘腐骨散’的味道。”阿朱突然喊道,“是仇九师父的毒!”
龙志炼心头一凛。仇九虽已死在泰山,他的毒术却被人学去。他运转星陨砂,逆鳞处的皮肤泛起青光,竟能清晰感知到毒雾的流动方向。他大喝一声:“苏姑娘,往左闪!”
苏清雪依言避开,果然见地上有条毒蛇正吐着信子。她反手一剑刺死毒蛇,感激地看了龙志炼一眼:“多谢龙公子。”
三人合力解决了死士,洞外传来空明子的呼唤:“龙少侠,速回无尘观!左冷禅的人已围了山!”
龙志炼这才想起母亲的话——“七玉齐聚,可开天门;一玉离身,必引灾劫”。天璇、天玑二玉已在手,可左冷禅为何还未动手?难道他另有阴谋?
“前辈,”他对孟渊道,“家父的密洞在何处?我想去看看。”
孟渊指了指石洞深处的暗河:“令尊当年跳崖前,在崖底开了条密道,直通南海。老朽曾进去过,里面有龙家的藏兵洞,还有……”他顿了顿,“还有令堂当年留下的药谱。”
龙志炼的眼睛亮了。母亲的药谱!他从小到大只见过母亲煎药,却从未见过她的医书。或许里面藏着解星陨劫的秘密?
“阿朱,你与空明子前辈先回无尘观,我去崖底密道。”龙志炼将天玑玉交给阿朱,“务必保管好,等我回来。”
阿朱接过玉牌,用力点头:“龙公子,我等你。”
龙志炼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入暗河。河水冰冷刺骨,却带着股熟悉的气息——是母亲常用的药香。他运起内力,星陨砂在体内流转,竟将寒意化作了暖流。暗河两岸的石壁上,每隔数丈便嵌着盏青铜灯,灯油泛着与天权玉相同的幽蓝。
“原来父亲早将星陨玉的力量融入了暗河。”他喃喃道,“这哪是藏玉,分明是护玉。”
暗河尽头是个石室,室内摆着张檀木案,案上堆着医书、药碾和半袋未用完的“九转还魂丹”。龙志炼拿起一本《龙氏医经》,翻开第一页,便见母亲的字迹:“阿炼,为娘本是泰山脚下的医女,因治好了龙老爷的寒症,才嫁入龙家。星陨玉能解世间痴怨,却也能引动贪嗔。若有一日为娘不在了,你便去泰山找块血云石……”
龙志炼的眼泪滴在纸页上,晕开团墨痕。原来母亲从未离开,她的医术、她的牵挂,都藏在这暗河石室里。他合上医经,将天璇、天玑二玉放在案上,突然发现玉身上的星图与石壁上的刻痕完全重合——原来“七玉归位”的秘密,藏在龙家的医经里!
“龙公子!不好了!”
阿朱的惊呼从暗河入口传来。龙志炼冲出去,见空明子浑身是血,身后跟着十几个嵩山弟子。“左冷禅的人攻上无尘观了!”老道士咳着血,“他们要抢天璇、天玑玉!”
龙志炼握紧破妄剑,星陨砂在体内沸腾。他能感觉到逆鳞处的温度——那是母亲的温度,是父亲的温度,更是所有为他牺牲之人的温度。
“空明前辈,你带阿朱先走。”他将天玑玉塞进阿朱手里,“我去引开他们。”
“不可!”空明子抓住他的手腕,“你身负两玉,左冷禅不会放过你!”
“那又如何?”龙志炼笑了,“他们要的是玉,我要的是真相。左冷禅以为能掌控星陨玉,却不知真正的力量,在每一个不肯屈服的人心里。”
他挥剑斩断暗河入口的冰棱,转身迎向嵩山弟子。破妄剑的星芒划破雪幕,与左冷禅的邪术撞出刺目的光。这一刻,他终于明白无妄大师说的“见山不是山”——山还是那座山,可他的眼,已不再是过去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