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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完几位弟弟的事,朱标才缓缓转头,看向一旁始终垂着头的常茂、常升。朱标脸上没什么表情 —— 既没有像对朱樉、朱棡那样皱着眉严厉训斥,也没有像对朱棣、朱橚那般放柔语气温言叮嘱,只是对着候在廊下的影卫抬了抬下巴,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送两位公子回常府,路上仔细照料,别让他们再折腾。”

影卫立刻躬身应道:“是,世子。” 上前欲扶常家兄弟时,常茂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辩解 ,可抬头对上朱标平静却深邃的目光 —— 那目光里藏着他看不懂的沉重,像是见过太多他们未来的荒唐事,刚到嘴边的话瞬间被咽了回去,只能跟着影卫默默离开,连脚步都透着几分怯意,背影在庭院的石板路上拉得长长的,格外落寞。

一旁的朱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忽然 “咯噔” 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 他猛地反应过来一个被忽略的关键问题:大哥重活一世,确实知道朱樉、朱棡前世因骄纵跋扈丢了性命,也清楚常茂未来会因冲动砍伤纳哈出落得流放下场,可他并不知道自己三十七岁便英年早逝后,朝堂会陷入怎样的混乱,更不知道那个如今在他面前 “表面顺从、遇事听话” 的五弟朱棣,日后会举着 “清君侧” 的旗号发动靖难之役,把大明宗室搅得血流成河,连侄子朱允炆都下落不明。

在大哥眼里,朱棣至今仍是那个会主动补完课业、常凑过来请教兵法的 “好弟弟”,哪里能想到这温顺外表下,藏着觊觎皇权、步步为营的勃勃野心?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朱槿便快步上前,一把拉住正要转身往离开的朱标,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营造的轻松,试图冲淡心里的沉重:“大哥,今日就别回朝堂继续议事了。卞将军今早带兵去紫金山训练,正好捉了只两百多斤的熊瞎子,熊肉他们军营里分着吃了,特意把四个熊掌给我送来了。虽说现在不是秋末冬初,熊掌不算最肥美的,可也是难得的好东西,一会留下咱兄弟俩好好尝尝,就当歇口气了。”

朱标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看天边 —— 日头已偏西,橘红色的晚霞漫过应天府的城墙,把云层染得透亮,眉头不由自主地微蹙:“父王还在等着,我若迟迟不回……”

他话还没说完,朱槿便没等他把 “不妥” 二字说出口,转身对着院外高声唤道:“蒋瓛!” 声音清亮,带着不容拒绝的干脆。

蒋瓛很快从廊下快步走来,朱槿摆了摆手,语气笃定:“你去给我爹说一声,就说今日大哥留我这用晚膳,议事的事明日再议不迟。”

蒋瓛抬头飞快看了朱标一眼,见世子没有反对的意思,立刻应声 “是”,转身快步离去,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院门外的巷子里。

朱标看着这 “先斩后奏” 的架势,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底却悄悄闪过一丝笑意 —— 这二弟,还是这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性子,终究还是没再坚持,跟着朱槿往他住的小院走去。

朱槿的小院不大,却收拾得干净雅致。

堂屋里摆着一张梨木八仙桌,桌上放着两个白瓷茶杯,杯沿还沾着淡淡的茶渍。

两人刚在桌旁坐下,就见朱标的侍女锦儿神色匆匆地从院外进来,青色的衣裙下摆沾了些尘土,显然是走得急了。她走到朱标身后,双手交握在身前,眼神里带着几分为难地瞟了瞟朱槿,嘴唇动了动,却没敢立刻开口。

朱标见她这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知是有急事,抬了抬手,声音放得柔和了些:“但说无妨,不用顾忌。”

锦儿定了定神,躬身回道:“回禀世子,常姑娘来了,此刻就在府门外。”

说罢,她又飞快地看了朱槿一眼,像是怕这话惹得二公子不快 —— 毕竟方才二公子才罚了常姑娘的两个弟弟,此刻常姑娘找上门,怕是来兴师问罪的。

朱槿闻言,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语气随意:“她来就来呗,又不是找我的 —— 肯定是听说她两个弟弟挨了板子,来寻大哥你求情的。你让下人先引她去我娘那坐着,等咱兄弟俩说完话,大哥再过去安抚就是,正好让她也歇口气。”

可锦儿却面露难色,头垂得更低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不是的,二公子…… 常姑娘手里拿着一根青竹鞭,说是特意来找您的,还说…… 还说要为两位弟弟讨个说法。”

朱槿手里的茶杯猛地一顿,茶水溅出几滴在桌面上,他先是一怔,随即看向朱标,嘴角勾起一抹哭笑不得的弧度:“哟,大哥,你这未来媳妇可真够虎的啊!刚打了她两个弟弟,转头就敢提着鞭子闯王府来寻我算账?这脾气,倒是和常遇春将军一模一样。大哥,这可是你的‘心上人’,你自己看着办,我可不敢拦。”

朱标也没想到常婉静会来得这么快,还带着这般阵仗 。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他对着锦儿招了招手,示意她凑近些,附在她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只看见锦儿连连点头,眼神里的为难渐渐散去,快步退了出去,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不少。

朱槿坐在一旁,见锦儿走得干脆,便知朱标定是有办法让常婉静暂时不来打扰,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脸上的轻松渐渐褪去,语气也沉了下来,带着几分认真:“大哥,上一世你对常姐姐,也这般宠溺么?连她提着鞭子找人算账,你都要帮着圆场。”

朱标闻言,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指节轻轻泛白,神色瞬间僵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 有怀念,有愧疚,还有几分不愿提及的苦涩,像是被戳中了心底最柔软的往事。他沉默了片刻,指尖在杯沿上轻轻摩挲着,却没有说话。

朱槿将他这反应看在眼里,心里暗忖:果然,上一世大哥对常婉静的态度就不一般,恐怕不仅仅是 “未来太子妃” 那么简单,这里面定有他不知道的故事。

可没等朱槿再追问,朱标便迅速调整了神色,脸上的复杂情绪消失不见,重新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他放下茶杯,起身就要往外走,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疏离,像是在回避这个话题:“若你只是想说这些儿女情长的无关紧要之事,那我便先回了,免得父王等急了,又要责怪我怠政。”

“大哥别急着走啊!” 朱槿连忙起身拦住他,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用力把他按回座位,又拿起桌上的茶壶,给朱标的茶杯重新倒满热茶。

他把茶杯推到朱标面前,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我话还没说完呢。大哥,你以为今日我在大本堂给弟弟们说玄武门的故事,真的只是为了让他们懂得咱爹娘从濠州起兵,一路打天下的不易么?”

朱标端起茶杯,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目光落在杯中的茶叶上,却没有喝,只是沉默着 —— 他自然知道,玄武门之变哪里是 “懂不易” 那么简单。

那是大唐初年,秦王李世民在玄武门埋下伏兵,亲手射杀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踩着亲兄弟的鲜血登上皇位的血案,是皇室兄弟间为了皇权,刀光剑影、你死我活的最真实写照。他只是没想到,朱槿会突然把这话挑明,毫不避讳地提及 “兄弟相残” 的禁忌。

堂屋里的气氛瞬间静了下来,只有院外风吹桂树的沙沙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打更声,一点点漫进屋里,带着几分秋日的萧瑟,让空气都仿佛变得沉重起来。

朱槿看着朱标指尖摩挲茶杯的沉默模样,知道这层窗户纸必须捅破了。他往前挪了挪凳脚,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裹着铅块,沉得让人喘不过气:“大哥,你就不想知道,咱大明下一任皇帝是谁么?”

朱标猛地抬眼,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 朱槿今日在大本堂讲的玄武门故事瞬间翻涌上来:秦王李世民在宫门前弯弓搭箭,太子李建成倒在血泊里的画面,与眼前平静的庭院形成刺眼对比。他下意识攥紧茶杯,骨节用力到泛出青白,指腹甚至硌得茶杯边缘微微发烫。

一股属于储君的威严瞬间绷起,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的锐利:“难道是三弟朱樉?他…… 他敢越过允炆,抢这皇位?!”

朱槿心里暗自嘀咕:怎么偏偏往老三身上绕?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合情合理 —— 玄武门里夺权的是秦王,他们三弟朱樉恰好也是秦王;上一世朱标在世时,朱樉在西安就藩多年,手握西北三卫兵权,平日里扩建王府、滥用民力,哪件事不透着不安分?

反观朱棣,这些年在北平要么追着蒙古骑兵打仗,要么乖乖递奏折汇报防务,连回应天府都带着一身恭顺,朱标怎么会把 “反心” 往他身上想?

“不是老三。” 朱槿缓缓摇头,语气里裹着几分无奈,他看着朱标紧绷的下颌线,轻轻叹了口气,像是要把上一世的沉重往事都叹出来,“上一世,你在洪武二十五年四月走后,没几年就出了事 —— 洪武二十八年三月二十,三弟在西安藩邸被宫人下了毒,听说那天他刚吃了半碗羹汤,就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太医赶来时已经没气了,年仅四十;再过三年,洪武三十一年三月十二,四弟在太原也没了,说是突发恶疾,从发病到咽气不过两日夜,死时也才四十一岁。”

“轰 ——” 这话像一道惊雷劈在朱标头顶,他手里的茶杯 “哐当” 一声撞在桌沿,茶水溅出大半,顺着杯壁蜿蜒流下。

他怔怔地看着朱槿,嘴唇翕动了好几次,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 朱樉骄纵归骄纵,朱棡刚愎归刚愎,可这两个弟弟是他亲手看着长大的,更是他生前能制衡北方藩王的重要力量!西北的朱樉、太原的朱棡,再加上北平的朱棣,三股势力互相牵制,才能守住大明北疆。

可现在,朱槿说他们都死在了自己后面,还死得这么早、这么蹊跷?

聪明如朱标,哪里还转不过弯来 —— 朱槿特意提玄武门的兄弟相残,又点明朱樉、朱棡相继离世,排除了这两个最有实力夺权的弟弟,剩下的人选早已呼之欲出。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脊梁,他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茶杯在掌心晃得厉害,茶水顺着指缝滴落在衣襟上,凉得刺骨。

他盯着朱槿的眼睛,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难以置信的破碎感:“居…… 居然是朱棣?!真是我的好弟弟啊!”

话音未落,“啪 ——” 的一声巨响震得窗棂都嗡嗡作响!朱标猛地将茶杯掼在地上 —— 那可是景德镇御窑烧制的珍品,杯身绘着缠枝莲纹,薄得能透光,釉色润得像上好的碧玉,此刻却在青石板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淡青色的瓷片溅得到处都是,有的甚至弹到了门槛边,茶水在地面洇开,像一滩浅浅的血渍。

朱槿看着满地狼藉,心疼得嘴角直抽 —— 这杯子是他从御窑监讨来的,全应天府找不出第二只!可他余光瞥见朱标的模样,到嘴边的 “可惜” 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朱标此刻脸色铁青得像染了墨,胸膛剧烈起伏,连呼吸都带着粗重的喘息,眼底翻涌着失望、愤怒,还有一丝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刺痛,那模样像是要把地砖都盯出洞来。

“我竟…… 竟一直看错了他!” 朱标攥紧拳头,指节捏得发白,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平日里见了我,一口一个‘大哥’叫得比谁都亲,递上来的奏折写得比谁都恭顺,背地里却藏着这般狼子野心!允炆那时候才多大?他刚没了父亲,没了皇爷爷,还要面对这样的叔叔,朱棣怎么下得去手!”

朱槿看着他激动到微微发抖的肩膀,轻轻叹了口气 —— 他太清楚这消息对朱标的打击了。重活一世的朱标,满心都是护着弟弟们、护住未来的子女、守住大明的安稳,可偏偏最信任的弟弟,成了捅向自家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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