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山山林。
“好,很不错,你小子学得很快。”秦远擦了把汗,拍了拍秦天赐的肩头,欣慰地笑道。
他抬头看了看日头,眼神不禁瞟向了宜水河的下游,略顿了顿,说道:“我们已经出来两天了,这次你学得也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秦天赐重重地点了点头,他此行收获很多,第一次领略到了灵植世界的奥妙。
正要举步下山,山林树丛间忽地冲出一头斑斓猛兽,径直扑向了秦远。
“吼……”
这猛兽身材健硕,皮毛光滑,身上附有红黑两种条形斑纹,修长的四肢十分矫健,口中发着低吼。
最可怕的是,它身后生有两条灵尾。
“二尾凶兽!”
秦天赐根本没来得及反应,那凶兽已扑向了秦远,一人一兽顿时缠斗了起来。
秦天赐从没见过老爹展现过实力,此时一见,不禁看得呆了,心中惊道:老爹竟能与“二尾”凶兽拼斗!
那凶兽攻势凌厉,速度狡捷,利爪每次抓出,都能在秦远身上撕裂出数道伤口。
虽然秦远进退有度,攻守不乱,但却似乎有些畏惧这凶兽。
秦天赐看得心急,他此番出门并没带着木枪,针袋却是随身携带,当即不暇思索,抽出数枚飞针,径直向那凶兽激射而去。
斑斓凶兽头也不回,尾巴一扫就将飞射而来的飞针尽数扫落。
“嗷……”
它忽地猛冲,一头撞在秦远身上,顿时将他重重摔在了一棵树干上,晕了过去。
“老爹!”秦天赐大声急呼,不顾一切地猛冲向前,双手飞针乱甩而出。
那凶兽驻足凝视着他,丝毫不理睬那些飞射而来的飞针。
秦天赐此时又哪管自己打不打得过,只有一腔激愤冲向那凶兽。
“哧啦……”
斑斓凶兽微一抬爪,径直在秦天赐胸口抓出一道伤口。
秦天赐只觉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量将自己撞击开来,重重摔在了地上。
那凶兽兽瞳猛地闪亮了一下,两条幽黑锁链突地从地面钻出,径直锁住了秦天赐的身子,将他牢牢地捆在了地上。
“你这畜生……”秦天赐咬牙怒目,他倒并不畏惧,只是心中无比悲愤,想到老爹也要命丧此地。
那凶兽紧紧凝视着他,缓缓向他走去。
直到此时,秦天赐才看得清楚,那凶兽的脖颈处,竟带着一枚与自己扔入宜水河的那枚一模一样的令牌。
“这……”
他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转念突然想起老爹说过的话,冲口怒喝:“你就是老爹说的……”
“邪祟!”
那凶兽似若未闻,缓缓走到秦天赐的身前,用利爪一把将自己脖颈处的那枚令牌扯下,重重地压在了秦天赐的胸口。
“呃啊……”
秦天赐发出一声惨烈的吼叫,那股曾经要不断涌入他脑海的思绪,又不断地撕扯着他,令他痛苦万分。
斑斓凶兽一只前爪按在他的胸口,对着他咆哮嘶吼。
各种嘈杂的声波在秦天赐耳畔激烈回荡,起初还清晰可闻,渐渐地,这些声音仿佛和涌入他脑海中的思绪融为了一体。
一个声音变得渐渐清晰。
“阵……令……”
秦天赐从悲愤中猛然惊醒,思绪瞬间如潮水般涌入进他的脑海。
仿佛一切都记起了。
眼前的景象慢慢变得模糊,灿烂的阳光,清脆的山林,远处昏迷的老爹,还有近在咫尺的斑斓凶兽。
狰狞的兽首缓缓隐去,渐渐露出一张清秀绝伦的美人面庞。
秦天赐回过神来,见幽莹正将他牢牢捆在地上,一只纤手按在了他的胸口。
自己的胸前,正是那枚阵令。
幽莹见他清醒了过来,轻轻放手,缓缓站起身来,悠悠而道:
“你这人,就是太过重情,陷得太深,再遇到类似的阵,靠你自己恐怕很难脱困。”
秦天赐缓缓坐起身子,见自己胸口的衣裳被割裂了一条大口,一道伤痕正慢慢恢复愈合。
他用手按了按头,迷迷糊糊地道:“我刚才怎么了?”
“我见你几次将手中阵令扔开,最后竟直接丢入了黑暗雾气中,知道你再难摆脱此泽的困境,这才强行将你从中拉出。”
“幸亏此前宫姐姐把她的阵令给了我们,否则,我也难救你出来。”
秦天赐神色恍惚,他还沉浸在此前的快乐之中,如今回到现实,心中不免感到一股莫名的哀伤。
“我遇见的他们,是真的,还是虚幻的?”
“他们都是你曾经思绪中希望见到的样子,只是被此处的禁制给利用了。”
秦天赐呆坐了片刻,浅浅一笑:“谢谢。”
这一声谢,也不知是对幽莹说的,还是对此处禁制而说,能有这一段快乐的经历已然不易,接下来,他依然要勇敢面对现实。
“我们走吧。”
两人在浓雾中行了不久,突然一阵风吹来,将眼前雾气尽数吹散。
风中伴随着树叶的“沙沙”声,周围的景象渐渐显现,天空终于透亮,露出晴朗蔚蓝的颜色,四周无边的水域也没了踪迹。
秦天赐发现自己和幽莹正身处在一片茂密的竹林中,这些竹子碗口来粗,笔直硕大,直耸而上,天空中艳阳当头,脚下是一条青石子路。
翠竹依依,碧梧冉冉,野云片片,此刻正是最惬意的午后时分。
“这是第三泽--‘文刀泽’。”幽莹边走边说。
“这一‘泽’最为麻烦,我们只能硬闯,阵令无法帮助通过,它只会为我们提供一层防护。”
秦天赐默默点头,心中想着,莹莹竟然如此说,想来这一关定是十分艰难。
当下将“思舞”取出,握在手中,又把那枚阵令插在了腰间。
再将灵觉放开,探向四周,却发现没有丝毫的作用,不禁警惕心更甚。
两人在清幽怡人的竹林中行了一段,见前方突然有一处亮白之地,走到近处,却是一湾清雅别致的乌黑墨池。
“到了,小心些。”幽莹轻轻地提醒了一句。
秦天赐见这墨池约有十丈见方,周围泛起一层淡淡薄雾,如烟如幻,池边立着许多宽大竹片,围成一副展开的巨大竹简,似是一幅屏风。
竹简两侧游龙转凤般写着一副联:
修竹幽幽白日静
却恨无言也无诗
“这难道是要写字作诗不成?”见到这副情景和联对,秦天赐不禁哑然。
“文刀泽,字字如刀,这是一处用文字杀人的地方。”幽莹轻描淡写地道。
“用文字杀人!”
秦天赐吞了口唾沫,虽然不明所以,但想文字如此清雅之物也可杀人,不禁感到背脊微微发凉。
正当他思索之际,一道女子话音从竹林深处传来,向四下回荡。
“文之藻饰,辩雕万物;文之绮丽,艳乎辩说。”
“用文字杀人,此言差矣……”
秦天赐微微一愣,细细琢磨着她话中的含义,同时紧了紧手中的银枪,知道正主要来了。
“沙……”
竹林仿佛被一阵清风吹动,叶子瑟瑟作响,众多竹叶随风飘荡而下,落在地上,形成4个旋涡。
竹叶飞旋,青翠纷繁。
在众多竹叶的旋绕下,4处旋涡渐渐产生了灵能波动。
秦天赐虽然无法用灵觉探查,却能感应到,这是4名“斗临”,实力至少与叶倾眉相仿。
4名身着素白短衫的高挑少女现身而出,分立墨池四角,腰间皆挎着一个竹篓。
那些萦绕在她们周身飞旋的竹叶,一下都聚拢到了她们腰间的竹篓上方,不断飞旋打转。
秦天赐定睛看去,知道刚才的话音并非这4名少女发出。
正当他惊奇之际,那些少女同时轻喝,所有竹篓上空盘旋的竹叶尽数飞向了墨池上空,渐渐汇聚成了一片丈许大小的巨大竹叶。
一名身着青绿绸丝的女子坐在竹叶上,如玉般的裸足,一荡一荡。
青衣女子看向下方的秦天赐和幽莹,一顿一搓地道:“文字本就圣洁而美妙,瑰丽的辞藻,睿智的对答,动情的描述……”
“还有,锋利的杀性!”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变得冰冷而锐利。
“当然,奴家杀的只是那些不懂其中精妙的粗人罢了。”
说着,她看向下方的秦天赐和幽莹,见两人腰间都有一枚阵令,不禁轻哼一声:
“莫要以为有了阵令就能通过此地,若是对不上我的文,照样是死。”
幽莹瞟去一眼,她深谙此道,丝毫不受对方话音的影响,正要催动宿气,却感到秦天赐轻拉了自己一下。
“莹莹,先别急着动手,此地到底是什么规矩?”
幽莹眼神盯着前方几人,皓颈微微后倾,轻声说道:“此‘泽’名为‘文刀’,即是以文为战,败者受刀,只有回答出她的问题,才能算通过。”
“这是‘四泽’一族的脾性,她们就是附庸风雅,专好弄这些古怪离奇的文辞,还美其名曰:先礼后兵。”
“我们只要闯过那4人,就能出得此‘泽’。”
秦天赐心中暗自称奇,没想到这里竟会是比文,又望向坐在巨大竹叶上的女子,不禁好奇问道:“那位女子呢,难道她不会阻止我们硬闯?”
幽莹轻声笑道,“上面那位,只动嘴皮子,是不动手的。”
秦天赐不禁哑然,想了一想,笑道:“莹莹,既然人家都先礼后兵了,那咱们也不能当个粗人,先让我来会会这姑娘,如果文的不行,到时再动手不迟。”
“你会文?!”
“嘻嘻,懂些皮毛罢了。”
他自幼才思敏捷,学什么都很快,在白老那里除了学习酿酒,还时常听些圣人读书之道,久而久之,也懂得了不少,白老也曾称赞他有思辨之材。
后来到了莫岚子那,又读了不少的书卷典籍,其中不乏一些杂学议辩,更是开阔了眼界。
苍伯有时也说他,因为“归元”造成了天赋逆转,虽然导致他灵体不兴,但头脑确实灵光了不少,与盛界的他完全不同,倒是不亏。
既然此时明白了规矩,秦天赐索性将“思舞”收入了“临息园”,走上两步,清了清嗓子,微笑行礼:
“适才听姑娘之言,虽然有理,却有失偏颇。”
“放肆。”那4名白衣少女同时冲口呼喝,对秦天赐的无理感到愤慨。
青衣女子不怒反笑,感到一丝意外,倒想听听这突然闯进来的野小子要说些什么。
“奴家哪里偏颇了?”
“姑娘刚才说,文以辞藻华美为妙,可描绘万事万物。”
“依在下拙见,文字被创造出来,是用于交流和传承,华美的辞藻,固然有超脱的美感,但朴实无华的字句却更易于传递精妙的道理,简单易懂的表达往往更能产生脱俗的禅意。”
“若是一味追求新奇华美的文辞,难免落入圣人所说‘饰羽尚画,文绣鞶帨,离本弥甚’的窠臼之中。”
青衣女子轻笑一声,“依你所说,未启蒙的三岁幼童说话反倒更出彩了?”
秦天赐哈哈大笑,负手而道:“姑娘此言又差矣。”
“幼童说话,虽然朴实,却缺少文意,俗语云,为情而造文。情无文不显,文无情不丽,一文之中若没有真实饱满的思想感情,再华美的文辞也是空洞无味,淫丽而烦滥。”
“由此可见,文意为先,文辞为次,就如一幅意境深远的水墨丹青,虽然仅有黑白两色,却能完美地表达意境,又何须五彩颜料来空添俗艳呢。”
幽莹虽然听不甚懂,但秦天赐说到水墨画意时,她不禁点头赞同。
“巧舌如簧,颜之厚矣。”
青衣女子脸色微冷,哼了一声。
她口中虽如此说,心中却不免有所触动。
“既然你说得如此堂皇,那本姑娘就送你一联。”
说着,她右手一挥,4名少女腰间的竹篓中顿时飞出许多青翠竹叶来。
这些竹叶向着墨池边的那副巨大竹简汇聚而去,以竹叶为笔画,渐渐在上面拼凑出了汉金文字。
秦天赐见她竟能用如此清雅的手段来书写,不禁心中暗赞,再仔细看向那些用竹叶拼成的文字,见上面写道:
果落稞黄,凫雏终非鸿鸟;
丢人现眼,妄想扳倒山峦。
秦天赐轻轻一笑,心想:
你这是在绕着弯子骂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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