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鸡还没叫头遍，宋茜就被西厢房外头的动静吵醒了，不是别的，是张仙凤扯着嗓子骂人的声儿，隔着两道门都能听得清清楚楚，震得她耳朵嗡嗡响。
“死丫头片子！太阳都快晒屁股了还不起？忘了今儿要招待亲戚了？等会儿客人来了看见你这懒样，还以为咱陈家娶了个祖宗回来！”
宋茜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连鞋都没穿利索就往门外跑。她知道，张仙凤这是没处撒气，又把火头对准她了，昨儿晚上秀英哭到后半夜，说死了不嫁，退婚的话撂得斩钉截铁，张仙凤劝了半宿没劝住，一肚子火气没地儿泄，大清早的准得找她茬。
刚跑到院子里，就见张仙凤叉着腰站在厨房门口，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看见宋茜过来，眼睛一瞪，嗓门又提高了八度：“磨磨蹭蹭的干啥呢？还不赶紧去鸡窝逮鸡？我让你杀两只，你要是敢少一只，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哎，我这就去，娘。”宋茜赶紧应着，往院子角落的鸡窝跑。天还凉，地上的草上沾着露水，踩在脚上凉丝丝的，冻得她一哆嗦。鸡窝里的鸡被她的动静惊着了，扑棱着翅膀咯咯叫，有一只老母鸡还差点啄着她的手。
好不容易逮着两只肥鸡，宋茜拎着往厨房走，刚到门口，就听见东厢房里传来秀英的哭声，还是跟昨儿晚上一样，抽抽搭搭的，听得人心里发慌。张仙凤听见哭声，又没好气地瞪了宋茜一眼：“还愣着干啥？没听见你妹妹哭？先把鸡扔这儿，去给她端盆热水洗脸，再把昨儿买的点心拿两块过去，别让她饿着！”
“知道了。”宋茜把鸡往地上一放，转身去灶房烧热水。灶房里的柴火还是昨儿她劈好的，她赶紧架起柴火，点上火，看着火苗舔着锅底，心里琢磨着：今儿这事儿怕是要闹大，退婚的话传出去，亲戚们来了指定要问东问西，张仙凤到时候指不定又要咋发火，自己这一天怕是没个安生了。
没一会儿，热水烧好了，宋茜端着盆往秀英屋里走，刚推开门，就看见秀英趴在炕上，脸埋在枕头里，肩膀一抽一抽的，枕头都湿了一大片。张仙凤坐在炕边，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叹气：“我的傻闺女，哭啥呢？不嫁就不嫁，凭咱秀英的模样，还愁找不到好人家？比大壮强的有的是，咱不跟他家置气！”
“可是娘……”秀英抬起头，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脸上还挂着泪珠，“村里人要是知道我退婚了，肯定会说闲话，说我没人要，说我挑三拣四……”
“说就说呗！”张仙凤拍了下炕沿，“咱占理啊！是他家先凑不齐彩礼，先毁的约，又不是咱的错！再说了，咱陈家在村里也不是软柿子，谁敢瞎逼逼，我撕了他的嘴！”
宋茜把热水盆放在桌上，小声说：“秀英，洗把脸吧，热水，洗了能舒服点。我再去给你拿点心。”
秀英没理她，又把头埋回枕头里，哭着说：“我不吃！我啥都不吃！”
张仙凤瞪了宋茜一眼，示意她赶紧出去。宋茜不敢多待，转身就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陈小伟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娘，我去村口看看，亲戚们差不多该到了，我去接接他们。”
“去吧去吧！”张仙凤应着，“跟你那些叔伯婶子们先打个招呼，别让他们一进门就问订婚的事，等会儿我跟他们说！”
“知道了。”陈小伟应了一声，就往外走。宋茜正好跟他撞了个正着，陈小伟看了她一眼，小声说：“你别往跟前凑，等会儿娘要是发火，你就躲远点，别挨骂。”
宋茜点了点头，没说话。她知道陈小伟是好心，可在这个家里，她哪儿有地方躲？该来的骂，该干的活，一样都少不了。
回到灶房，宋茜开始处理那两只鸡。她以前在娘家的时候，也没杀过鸡，第一次杀的时候，手抖得跟筛糠似的，鸡血溅了一身，还被鸡翅膀扇了一巴掌。后来嫁过来，张仙凤啥活都让她干，杀鸡宰鱼的活，慢慢也就练熟了。
刚把鸡处理干净，锅里的水还没烧开，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热闹的声音——是亲戚们来了。宋茜赶紧擦了擦手，往院子里走，想帮忙招呼客人，刚走到门口，就被张仙凤拦住了：“你往这儿凑啥？赶紧回灶房炖鸡！客人来了要吃饭，要是等会儿菜上不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哎，我这就炖。”宋茜赶紧转身回灶房，把处理好的鸡剁成块，放进锅里，又添了水，架起柴火开始炖。锅里的水慢慢烧开，冒出热气，香味儿也渐渐飘了出来，可宋茜心里却一点都不踏实，总觉得今儿这事没那么容易过去。
没一会儿，就听见院子里有人问：“仙凤啊，大壮呢？咋没看见大壮和他娘？今儿不是秀英和大壮订婚的日子吗？他们家咋还没来？”
宋茜心里一紧，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她竖着耳朵听院子里的动静，听见张仙凤叹了口气，声音带着点委屈：“别提了，他婶子，这事儿闹心着呢！”
“咋了？出啥事儿了？”那人又问，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估计所有亲戚的目光都集中在张仙凤身上了。
“昨儿晚上，大壮他爹上山砍柴，不小心摔断腿了，”张仙凤的声音带着点哭腔，故意装得可怜，“他家说，钱都要拿去给大壮他爹看病，彩礼凑不齐了，就给十块大洋，还让咱把订婚日子推迟。你说这叫啥事儿啊？明天就订婚了，亲戚们都通知了，他家才说凑不齐彩礼，这不是耍咱玩吗？”
院子里一下子炸开了锅，亲戚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
“啥？凑不齐彩礼？当初不是说好二十五块吗？这临了了才说凑不齐，也太不地道了！”
“就是啊！大壮他爹摔断腿是可怜，可也不能这么坑人啊！仙凤你都把东西买好了，亲戚也通知了，这要是推迟了，你们家的脸往哪儿搁？”
“我看啊，他家就是故意的！说不定是觉得彩礼多了，想少给点，借着他爹摔断腿的由头，故意压价呢！”
张仙凤听着亲戚们的议论，心里的火气又上来了，提高嗓门说：“可不是嘛！我跟秀英说了，要么今儿把彩礼凑齐，按时订婚；要么就退婚，没别的选择！结果他家说，就只有十块，要就要，不要就算了，这亲事就黄了！你们说，我能忍吗？我家秀英哪儿差了，凭啥受这委屈？”
“不能忍！这婚必须退！”一个叔伯的声音传来，“咱陈家的闺女，不能这么让人欺负！他家既然没诚意，咱也别跟他家耗着，退了婚，再给秀英找个好的！”
“对！退婚！”其他亲戚也跟着附和，“这种没诚意的人家，就算嫁过去了，秀英也未必能享福，早断早好！”
屋里的秀英听见院子里的议论声，哭声渐渐小了。宋茜在灶房里炖着鸡，又开始洗菜、切菜，忙得脚不沾地。她知道，亲戚们都站在张仙凤这边，退婚的事算是定了，可她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刘婶和大壮，说不定还会来。
果然，没过多久，就听见院子里有人喊：“张大姐！张大姐在家吗？”
宋茜一听，是刘婶的声音，心里咯噔一下，该来的还是来了。
张仙凤听见刘婶的声音，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对着院子里喊：“刘婶？你咋来了？不是说好了，要么凑齐彩礼，要么退婚吗？你这会儿来，是凑齐彩礼了？”
宋茜端着菜盆，从灶房里探出头，看见刘婶挎着个篮子，身后跟着大壮，两人都低着头，脸色不太好看。大壮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棉袄，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估计是昨儿晚上没睡好。
刘婶走到张仙凤面前，把篮子递过去，声音带着点恳求：“张大姐，这是我家凑的十块大洋，还有一匹布，你先收下。大壮他爹还躺在床上，实在是凑不齐二十五块了，你就通融一下，订婚日子先推迟，等我们家缓过来，一定把剩下的彩礼补上，再风风光光给秀英订婚，行不行？”
张仙凤看都没看那篮子，冷笑一声：“通融？刘婶，你觉得现在说通融还有用吗？我家亲戚都来了，你让我跟他们说，彩礼凑不齐，订婚推迟了？我陈家的脸，今儿算是被你们家丢尽了！”
亲戚们也都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指责刘婶和大壮。
“刘婶，你这就不对了，当初说好的事儿，哪能说变就变？”
“大壮，你也是个男子汉，这点彩礼都凑不齐，还想娶媳妇？也太没本事了！”
“就是啊，你们家这不是坑人吗？仙凤和秀英都准备这么久了，你们说推迟就推迟，也太不把人当回事了！”
大壮抬起头，脸涨得通红，看着张仙凤，又看了看周围的亲戚，声音有点沙哑：“张婶，各位叔伯婶子，我知道是我们家不对，是我们没本事，凑不齐彩礼。可我爹他腿断了，实在是没办法，你们就多担待担待，再给我们点时间，行不行？我跟秀英是真心相爱的，我不想跟她分手。”
“真心相爱有啥用？”张仙凤瞪了他一眼，“真心能当饭吃？真心能凑齐彩礼？我家秀英嫁过去，总不能跟着你受苦吧？你爹躺在床上要花钱，家里又没多少收入，秀英嫁过去，不是遭罪吗？”
“我不会让秀英遭罪的！”大壮急了，提高嗓门说，“等我爹好了，我就去镇上打工，多挣点钱，一定让秀英过上好日子！”
“哼，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张仙凤不屑地说，“打工能挣多少钱？猴年马月才能把彩礼补上？我家秀英可等不起！再说了，谁知道你是不是嘴上说说？万一你到时候不认账了，我家秀英找谁去？”
屋里的秀英听见大壮的声音，从屋里跑了出来，指着大壮，哭着说：“大壮！你别跟我提真心相爱！当初你答应得好好的，说一定会凑齐彩礼，按时跟我订婚，结果呢？你还是凑不齐！你让我在亲戚面前丢脸，让村里人笑话我！这婚我不订了，我们分手！”
大壮看着秀英，眼睛一下子红了，上前一步想拉她的手：“秀英，你别生气，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能凑齐彩礼的，你相信我！”
“我不相信你！”秀英甩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我再也不相信你了！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刘婶看着两人这样，急得直跺脚：“大姑娘，你别冲动啊！大壮他是真心喜欢你的，他不是故意凑不齐彩礼的，都是因为他爹……”
“别跟我提他爹！”秀英打断她的话，哭得更厉害了，“就算他爹腿断了，也不能拿我的婚事当儿戏！这婚必须退，没得商量！”
张仙凤看秀英态度坚决，心里也松了口气，对着刘婶和大壮说：“刘婶，大壮，你们也听见了，不是我不同意，是秀英不同意。这婚既然要退，那你们家昨儿跟我家说的那些话，还有耽误我们家准备订婚的事，总得给个说法吧？”
刘婶愣了一下，连忙说：“是是是，是我们家的错，我们给你们赔罪。这十块大洋和一匹布，就算是我们的赔罪礼，你收下，行不行？”
“就这？”张仙凤瞥了一眼篮子，“十块大洋和一匹布，就想抵消你们家耽误的事？我家买糖果点心、买酒，花了不少钱，亲戚们来了，要吃饭喝酒，这些都是钱！你这十块大洋，连零头都不够！”
刘婶的脸一下子白了，为难地说：“张大姐，我们家真的没多少钱了，大壮他爹看病还要花钱，这十块大洋还是我找了好几个亲戚借的，你就高抬贵手，别再要了，行不行？”
“不行！”张仙凤一口回绝，“要么你再凑五块大洋，要么这十块大洋和布留下，你们俩给我磕三个头，赔个罪，这事就算了！不然，我就跟你们家没完！”
刘婶和大壮都愣住了，没想到张仙凤会这么过分。亲戚们也有点看不下去了，有个婶子小声说：“仙凤啊，算了吧，刘婶家也不容易，大壮他爹还躺在床上，就别再为难他们了。”
“为难他们？”张仙凤瞪了那个婶子一眼，“是他们先为难我的！我家秀英受了这么大委屈，我要是就这么算了，以后谁还敢欺负我们陈家？”
大壮看着张仙凤，咬了咬牙，说：“张婶，磕三个头可以，但是钱，我们真的凑不齐了，你要是同意，我现在就磕。”
“大壮！你别磕！”刘婶拉住他，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咱就算是穷，也不能这么没骨气！她这是故意刁难咱们，咱不能惯着她！”
“娘，我没事。”大壮甩开刘婶的手，“只要能挽回秀英，磕三个头算啥？”
说完，大壮就往地上跪，刚要弯腰，就被秀英拦住了：“你别磕！我都说了，这婚我不订了，你就算磕了头，我也不会跟你在一起的！你赶紧走，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大壮看着秀英，眼神里满是失望和痛苦，慢慢站了起来，声音沙哑地说：“秀英，你真的这么绝情？”
秀英没说话，只是背过身，抹了抹眼泪。
刘婶拉着大壮，对着张仙凤说：“张大姐，算你狠！这婚我们退了，这十块大洋和布，我们也不拿回去了，就当是给你们家的赔罪礼！以后，我们家大壮，再也不会跟你家秀英有任何瓜葛！”
说完，刘婶拉着大壮，转身就往门外走。大壮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秀英一眼，眼神里满是不舍，可秀英始终没回头。
看着刘婶和大壮走了，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亲戚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说话。张仙凤清了清嗓子，说：“各位亲戚，让你们见笑了，这事儿也不是我们想闹成这样，是他家先没诚意。既然婚退了，咱们也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饭马上就好，咱们先吃饭，喝两杯！”
亲戚们连忙附和：“对对对，吃饭吃饭，别让这些事影响了心情！”
宋茜在灶房里，把炖好的鸡肉盛出来，又炒了几个青菜，端到院子里的桌子上。亲戚们围坐在一起，开始吃饭喝酒，刚才的不愉快，好像一下子就忘了，院子里又恢复了热闹的气氛。
可宋茜却没心思吃饭，她端着菜，穿梭在桌子之间，给亲戚们添酒、添菜，忙得满头大汗。张仙凤坐在主位上，跟亲戚们有说有笑，时不时还夹一口菜，好像刚才跟刘婶吵架、退婚的事，都跟她没关系。
秀英也从屋里出来了，坐在张仙凤身边，虽然脸上还有点泪痕，但已经不哭了，亲戚们劝她吃点东西，她也拿起筷子，慢慢吃了起来。
宋茜忙到中午，亲戚们都吃饱喝足了，开始陆续离开。张仙凤让陈小伟去送亲戚，自己则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喝着茶水，哼着小曲，心情好像好了不少。
宋茜开始收拾桌子，把碗筷往灶房里端，刚端了两趟，就听见张仙凤喊：“宋茜！你过来！”
宋茜心里一紧，连忙放下手里的碗筷，走到张仙凤面前：“娘，咋了？”
张仙凤指了指桌子上剩下的糖果点心，说：“把这些剩下的糖果点心收起来，放进柜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