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收的日头连着毒了四天,地里的麦子割得差不多了,傍晚收工时,村口的老槐树下围了一圈人,叽叽喳喳地说着新鲜事。宋茜背着空水葫芦往家走,路过时听见有人说“邻村李家的姑娘,腿被她爹打断了”,心里咯噔一下,脚步不由得慢了半拍。
还没等她细听,张仙凤就从后面赶上来,扯着她的胳膊往家走,嘴里还念叨:“听那些闲言碎语干啥?赶紧回家做饭,小伟跟他哥还等着吃饭呢!”可走到院门口,张仙凤却没直接进门,反而站在磨盘旁,故意提高了声音,像是说给屋里的秀梅、秀菊听:“我刚也听了一嘴,邻村那姑娘也真是不知好歹,她爹给她找了个供销社的正式工,人家彩礼都送来了,她倒好,说不乐意,还敢跟她爹顶嘴,结果呢?腿被打断了,现在躺床上动不了,我看她以后还怎么挑!”
宋茜端着刚烧开的水从厨房出来,正好看见秀梅从屋里走出来,手里还攥着没缝完的鞋底。秀梅听见张仙凤的话,脚步顿了顿,原本舒展的眉头悄悄皱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鞋底,针尾的线被扯得绷直。
张仙凤见秀梅出来,说得更起劲儿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秀梅:“你们姐妹几个也听听,这女人家的命,从来就由不得自己挑!嫁谁不是嫁?能找个条件好的,少受点罪,就是天大的福气了。别学那姑娘,心比天高,最后落得个断腿的下场,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
秀菊也从屋里跑出来,小声问:“娘,那姑娘的腿真的断了吗?她爹咋这么狠啊?”
“狠?”张仙凤冷笑一声,“这叫为她好!要是不打断她的腿,她以后还得跟你爹犟,到时候嫁不出去,在家里吃闲饭,那才叫丢人!我告诉你们,以后你们的婚事,都得听我的,我让你们嫁谁,你们就嫁谁,谁敢说个不字,那姑娘就是你们的例子!”
秀梅攥着鞋底的手更紧了,指节泛出青白。她心里一直悄悄盼着,等夏收结束,能跟宋茜嫂子学认字,以后说不定能去镇上的小学当个代课老师,至于婚事,她想找个知冷知热、能让她继续读书的人。可刚才张仙凤的话,像一盆冷水,把她心里的期待浇得透凉——原来在娘眼里,她的婚事跟邻村那姑娘一样,只能由娘做主,不能有半分自己的想法。
宋茜把水倒进缸里,偷偷看了秀梅一眼,见她脸色发白,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想起自己当初嫁进陈家,也是爹娘说了算,那时候她还以为陈家能给她一口饱饭吃,可没想到,日子比在娘家还苦。她想安慰秀梅,可张仙凤还在旁边说着刻薄话,她只能把话咽回肚子里。
晚饭时,张仙凤还在说邻村姑娘的事,一会儿说那姑娘“不懂事”,一会儿说她爹“做得对”,话里话外都在警告秀梅姐妹。秀梅没怎么吃饭,只是低着头扒拉着碗里的红薯稀饭,耳朵里全是张仙凤的话,心里的期待一点点往下沉——她是不是真的只能像娘说的那样,找个娘满意的人,嫁了,然后一辈子在地里干活,生儿育女,再也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了?
吃完饭,秀梅躲进自己的屋里,把没缝完的鞋底放在一边,趴在炕上偷偷抹眼泪。她想起宋茜嫂子给她讲过的城里姑娘的故事,说她们能读书,能工作,能自己做主自己的生活,那时候她多羡慕啊,可现在她才知道,那样的生活离她有多远。
宋茜洗完碗,轻轻推开秀梅的房门,见她趴在炕上哭,心里一阵发酸。她走过去,坐在炕边,轻轻拍了拍秀梅的背:“梅梅,别听娘的,你的日子,能自己做主。”
秀梅抬起头,眼睛通红:“嫂子,真的能吗?娘说,要是我不听话,就会像邻村那姑娘一样……”
“不会的,”宋茜握住秀梅的手,她的手还在微微发抖,“那姑娘的爹太狠心,可你不一样,你有文化,以后能去镇上做事,只要你坚持,娘总有一天会同意的。”
秀梅看着宋茜,眼泪又流了下来,可这次,心里却多了一点底气。她攥紧宋茜的手,小声说:“嫂子,我想跟你学认字,我想以后能自己选婆家,能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宋茜点点头,帮她擦了擦眼泪:“好,等夏收结束,我就教你认字,咱们一起努力,肯定能过上好日子。”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洒在炕边的鞋底上。秀梅看着那片月光,心里的期待虽然少了几分,可却多了几分坚持——她不能像邻村那姑娘一样认命,她要为自己的日子争一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