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的最后一场雨刚过,院角的泥土还带着湿意,刘损云就揣着红喜帖,拎着个蓝布包袱进了陈家院。他穿着件新做的灰布褂子,头发梳得油亮,一进门就笑着喊:“婶子,秀梅在家不?”
张仙凤正坐在炕沿上挑拣玉米粒,听见声音立马放下手里的活,脸上的褶子堆成了花,快步迎上去:“损云来啦!快坐快坐,秀梅在屋里纳鞋底呢,我这就喊她!”说着就拔高了嗓门,“秀梅!快出来,损云来看你了!”
秀梅从屋里出来时,手里还攥着没纳完的鞋底,见了刘损云,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低着头站在原地,手不自觉地绞着衣角。宋茜端着热水从厨房出来,正好看见刘损云把蓝布包袱递向秀梅,笑着说:“秀梅,前儿个去镇上,看见这布花色好看,给你带了块,做件新衣裳,婚礼上穿正好。”
包袱里是块粉绿相间的碎花布,布面光滑,印着时下少见的牡丹图案,在满是补丁的陈家里,亮得晃眼。秀梅的眼睛亮了亮,刚想伸手去接,张仙凤却抢先一步把包袱抢了过来,抖开布料在自己身上比划着:“这布花色是好看,料子也厚实,给秀梅穿可惜了,先给我做件褂子!我这年纪,穿这颜色正好显年轻。”
秀梅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攥着鞋底的手指越收越紧,指节泛出青白。她想说“这是给我的”,可话到嘴边,又想起张仙凤平时的刻薄——上次她敢反驳一句,就被张仙凤用扫帚抽了后背,这次要是再争,指不定又要挨多少骂。
刘损云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张仙凤会这么做,他搓了搓手,尴尬地说:“婶子,这布是给秀梅的……”
“给秀梅不就是给陈家吗?我是她娘,穿件她的布咋了?”张仙凤把布料往怀里一揣,理直气壮地打断他,“再说了,婚礼上我这当娘的穿得体面,不也是给你刘家撑面子?你放心,等我穿够了,再给秀梅改件小的,错不了。”
刘损云没再说话,只是讪讪地笑了笑,从怀里掏出红喜帖递给张仙凤:“婶子,婚期定在下月初六,您看看,有啥要准备的,跟我说。”
张仙凤接过喜帖,眼睛盯着上面的“囍”字,笑得合不拢嘴,早就把刚才的小插曲抛到了脑后,拉着刘损云絮絮叨叨地说婚礼的细节,一会儿问彩礼要多少,一会儿问酒席办几桌,完全没注意到秀梅悄悄红了的眼眶。
宋茜站在旁边,把秀梅的委屈看在眼里,心里一阵发酸。她知道那块花布对秀梅有多重要——秀梅长这么大,从来没穿过一件新衣裳,唯一的一件碎花褂子还是去年宋茜给她改的旧衣服,现在好不容易有块新布,还被张仙凤抢了去。
刘损云走后,张仙凤拿着花布在屋里转来转去,盘算着让谁给她做褂子,嘴里还念叨:“这布得做个大襟褂,再缝个花边,肯定好看。”秀梅低着头,默默走回屋里,关上门的瞬间,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滴在没纳完的鞋底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没一会儿,房门被轻轻推开,宋茜端着一碗红糖水走了进来。她把碗递到秀梅手里,坐在炕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别难过了,娘就是这样,见了好东西就想占着。等以后咱们有机会了,我给你买块更好的布,做件新裙子。”
秀梅接过碗,眼泪掉得更凶了:“嫂子,我不是气布被抢了,我是气我自己没用,连块布都守不住……我也不想嫁去刘家,我想跟你学认字,想自己挣钱买新衣裳……”
“会的,都会实现的。”宋茜帮她擦了擦眼泪,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咱们先忍忍,等婚礼过了,我教你认字,咱们一起攒钱,以后想买啥布就买啥布,谁也管不着咱们。”
秀梅点了点头,喝了一口红糖水,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心里的委屈好像少了一点。她看着宋茜,心里暗暗想:有嫂子在,就算布被抢了,就算要嫁去刘家,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窗外的风刮过,吹得窗户纸沙沙响。宋茜帮秀梅把没纳完的鞋底拿过来,教她怎么把针脚纳得更匀。油灯的光映着两人的脸,秀梅看着手指上的针痕,又看了看宋茜温柔的眼神,慢慢止住了眼泪——她知道,现在的委屈都是暂时的,只要她和嫂子一起努力,总有一天,能摆脱张仙凤的控制,过上自己想过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