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的最后一捆稻子运进场院时,村头的老槐树已经落了大半叶子。生产队按工分算账,陈家分到两袋玉米、半袋小米,还有一小袋白面——白面是队里额外给的奖励,说是陈小伟帮着修了场院的石碾,算“有功”。
粮食刚扛进院,张仙凤就把陈老大喊来,找了把铜锁,把粮食全锁进了粮仓。宋茜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那袋白面被塞进粮囤最里面,喉咙不自觉地动了动——她已经快一年没吃过白面馒头了,上次吃还是去年过年,张仙凤给陈小伟单独蒸的,她连个馒头渣都没摸着。
“娘,分的粮食咋全锁起来了?”秀梅帮着把农具归位,小声问,“家里的红薯都快吃完了,往后咋做饭?”
“咋做饭?玉米糊糊呗!”张仙凤把铜锁往腰上一挂,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理直气壮,“这粮食得省着吃,小伟下个月要去相看对象,得留着白面给人家做面条;小米要留着给我补身子,秋收累坏了;就玉米能吃,煮糊糊最扛饿,还省粮!”
秀梅没再说话,心里却沉了沉——她知道,张仙凤说的“省粮”,其实是把好粮都留给陈小伟,她们这些姑娘媳妇,只能喝掺了水的玉米糊糊。
果然,当天晚饭,锅里煮的就是玉米糊糊,稀得能照见人影,碗底只有几粒沉底的玉米粒。张仙凤给陈小伟盛了碗最稠的,还往他碗里卧了个鸡蛋;给陈老大的碗里也多捞了点玉米粒;轮到宋茜、秀梅和秀菊时,勺子在锅里晃了半天,盛出来的全是汤水。
“娘,这糊糊太稀了,喝不饱……”秀菊捧着碗,小声嘀咕了一句。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天天喝稀糊糊,下午割猪草时都没力气。
“喝不饱也得喝!”张仙凤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瞪了秀菊一眼,“家里就这点粮,你想把粮都吃了,让你哥饿肚子?再敢多嘴,今晚就别喝了!”
秀菊吓得赶紧低下头,小口喝着糊糊,眼泪掉在碗里,混着汤水一起咽了下去。宋茜看着秀菊的样子,心里一阵发酸,却没敢说话——她要是替秀菊辩解,只会招来更多的骂,说不定连这碗稀糊糊都喝不上。
接下来的几天,顿顿都是稀玉米糊糊。宋茜天天要下地拾掇秋后的菜园,还要喂猪、做饭、缝补衣裳,体力消耗大,稀糊糊根本顶不住饿。上午还好,到了下午,她就开始头晕,眼前一阵阵发黑,只能扶着墙慢慢走,生怕栽倒在地。
这天早上,宋茜起来煮糊糊时,头晕得更厉害了。她蹲在灶前烧火,刚添了把柴火,就觉得天旋地转,“咚”的一声,重重地摔在了灶台边。
灶台上的铁锅被撞得晃了晃,里面的糊糊洒出来一些,溅在她的衣襟上,烫得她一激灵。她想爬起来,可浑身没力气,只能趴在地上,大口喘着气,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满是灰尘的灶台上。
“宋茜!你干啥呢?想把锅掀了?”张仙凤的骂声从堂屋传来,她刚起床就听见动静,跑过来一看,见宋茜趴在地上,锅里的糊糊洒了,顿时炸了毛,“你是不是故意的?嫌糊糊不好吃,想偷懒不做饭?我看你是饿疯了!”
宋茜挣扎着想起身,却又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她扶着灶台,声音微弱:“娘,我……我头晕,不是故意的……”
“头晕?我看你是装的!”张仙凤走过来,伸手就想拧宋茜的胳膊,却被赶过来的秀梅拦住了。
“娘!嫂子真的头晕,她这几天都没吃饱,昨天下午拾掇菜园时就差点栽倒!”秀梅扶着宋茜,急得快哭了,“您给嫂子盛碗稠点的糊糊吧,她要是倒下了,家里的活谁干?”
张仙凤皱着眉,盯着宋茜苍白的脸,又看了看锅里剩下的糊糊,不情愿地从粮囤里舀了小半碗玉米糁,扔进宋茜的碗里:“给你!赶紧煮好,别耽误我和小伟吃饭!要是再装病,我饶不了你!”说完,转身就走,还不忘把粮囤的锁又检查了一遍。
秀梅赶紧扶着宋茜坐在灶边的小凳上,给她递了碗凉水:“嫂子,你喝点水,缓一缓。”
宋茜喝了口凉水,头晕稍微缓解了点。她看着碗里那点玉米糁,心里满是委屈——她在陈家当牛做马三年,连顿饱饭都吃不上,现在饿到头晕,张仙凤却还说她是装病。
“梅梅,谢谢你……”宋茜的声音带着哽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掉下来——她怕被张仙凤看见,又要挨骂。
“嫂子,你别跟娘置气。”秀梅帮着把锅里的糊糊搅了搅,声音压得很低,“等过几天,我去挖点野菜,咱们煮野菜糊糊,能顶饿点。”
宋茜点了点头,看着秀梅忙碌的身影,心里一阵温热。她知道,在这个冰冷的陈家里,只有秀梅和秀兰真心待她。她攥着手里的碗,心里暗暗想:就算再苦再难,她也要活下去,要等一个能离开陈家的机会,要和秀梅一起,过上能吃饱饭、不受气的日子。
早饭时,宋茜喝着加了玉米糁的糊糊,虽然还是稀,却比之前多了点实在的东西。她小口喝着,不敢喝太快,怕喝完了又饿。张仙凤和陈小伟坐在对面,大口吃着鸡蛋,说着下个月相看对象的事,根本没看她一眼。
吃完早饭,宋茜又要去菜园里拔萝卜。她扶着墙,慢慢往菜园走,秋后的风带着凉意,吹在她苍白的脸上,却让她清醒了不少。她看着远处地里的麦苗,心里忽然有了点希望——等明年麦子熟了,说不定日子就能好一点,说不定她就能攒够离开陈家的钱。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板,一步步往菜园走。虽然现在饿到头晕,虽然张仙凤刻薄,可她知道,只要不放弃,总有一天,她能摆脱这苦日子,能吃上饱饭,能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