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跨院的青砖地刚被春桃扫过,还留着些湿润的水痕,映着头顶老槐树稀疏的影子,倒添了几分清冷。苏清鸢靠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 —— 那是春桃昨日从箱底翻出来的旧物,边角已经有些磨损,却洗得干净,裹在身上能挡些寒意。她手里捏着半片晒干的止痒草,指尖轻轻摩挲着叶片的纹路,心里却在盘算着方才小莲说的话。
小莲是厨房的粗使丫鬟,昨日见了小翠的模样后,偷偷来西跨院表明心意,说柳氏平日里苛待下人,她早就想找个靠山。苏清鸢虽未完全信任,却也让她帮忙留意厨房的动静,尤其是每日送来的吃食和汤药。眼下,她最缺的就是时间和信息,多一个人在暗处帮忙,总比孤身一人要好。
“小姐,柳夫人来了!” 春桃从院外匆匆跑进来,语气里带着紧张,“还带了好几个丫鬟,捧着不少东西,看样子是来…… 来看您的。”
苏清鸢心里一凛。柳氏平日对她避之不及,如今突然登门,绝不是真心探望,定是为了试探她 “落水” 后的情况,看她是否真的如表面那般虚弱,或是有没有怀疑到自己头上。
“知道了,” 苏清鸢放下手中的止痒草,故意咳嗽了两声,声音瞬间变得沙哑,“扶我起来,把那床旧些的被子盖在外面,别让她看出破绽。”
春桃连忙点头,扶着苏清鸢坐起身,又找了一床洗得发白的蓝布被子盖在外面,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嘴唇也没了血色,看起来确实是久病未愈的模样。
刚收拾妥当,院门外就传来了丫鬟们走动的声音,伴随着柳氏那标志性的、柔得发腻的声音:“清鸢身子不适,怎么还让她坐在窗边?快把帘子拉上,别吹了风。”
苏清鸢抬眼望去,只见柳氏穿着一身石青色的织金襦裙,裙摆上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样,头上插着累丝嵌宝的金钗,浑身上下都透着贵气。她被一群丫鬟簇拥着走进来,身后的丫鬟手里捧着食盒、补品,还有几匹看起来不错的布料,阵仗倒是不小。
“母亲怎么来了?” 苏清鸢挣扎着想起身行礼,却故意晃了晃,咳嗽得更厉害了,“女儿身子不适,没能远迎,还望母亲恕罪。”
柳氏连忙上前,虚扶了她一把,指尖触到苏清鸢微凉的手臂,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嘴上却满是关切:“快别多礼,你刚落了水,身子弱,仔细再受了寒。我也是听说你昨日又发了热,心里放心不下,特意炖了些燕窝,还拿了些补身的药材,给你送来补补身子。”
她说着,示意丫鬟把食盒递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盅冒着热气的燕窝,旁边还有几包用红纸包着的药材。苏清鸢扫了一眼,那燕窝看起来浓稠,却隐约透着一股淡淡的酸味,像是放了有些时日;药材也多是些普通的当归、黄芪,根本不是什么名贵的补药,可见柳氏根本没用心。
“多谢母亲费心,” 苏清鸢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冷意,“只是女儿近来胃口不好,怕是辜负了母亲的心意。”
柳氏坐在苏清鸢对面的椅子上,端起丫鬟递来的茶,轻轻抿了一口,目光却在屋内四处打量。西跨院本就简陋,家具大多是旧的,墙角还有些受潮的痕迹,柳氏看在眼里,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得意,随即又换上担忧的神色:“清鸢啊,你这院子也太简陋了些,回头我让人来修修,再添些新家具。你毕竟是相府的嫡女,总不能住得这么委屈。”
这话听起来是关心,实则是在提醒苏清鸢,她如今的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里,若是识相,就该安分守己。
苏清鸢心里清楚,却只是虚弱地笑了笑:“劳母亲挂心了,女儿觉得这里挺好,不必麻烦了。”
柳氏见她态度温顺,心里稍稍放下些戒备,话锋却突然一转:“对了,昨日我整理库房,看到你生母林氏留下的一些旧物,大多是些破旧的衣物和书籍,放在库房里占地方,我便让人拿去变卖了,换了些银子,回头给你添些新衣裳,你看可好?”
“生母遗物” 这四个字,像是一把尖刀,狠狠扎在苏清鸢心上。前世她也曾追问过生母的遗物,柳氏却说早就丢了,如今看来,竟是被她私自变卖了!林氏是医毒世家的传人,留下的遗物里定有不少医书和药材,甚至可能有解 “牵机引” 的方法,柳氏这么做,分明是怕她发现什么!
苏清鸢的手指猛地攥紧了锦被,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胸口传来一阵闷痛,那是被气得,也是 “牵机引” 余毒被触动的缘故。她强忍着怒意,故意咳嗽了几声,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母亲…… 那些是我生母唯一的念想,您怎么能……”
她话说到一半,就故意垂下眼泪,一副委屈又不敢反抗的模样。这副样子,正是柳氏最想看到的 —— 软弱、听话,没有任何威胁。
柳氏见她这样,心里彻底放松下来,假意安慰道:“清鸢,你也别太伤心。那些旧物留着也没用,不如换些实在的东西。你放心,回头我一定给你挑最好的料子,做几身新衣裳。”
苏清鸢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擦着眼泪,眼角的余光却紧紧盯着柳氏的袖口。柳氏说话时,习惯性地会用右手轻轻摩挲袖口,方才她递茶时,苏清鸢隐约看到她袖口沾着一点白色的粉末,像是某种药材磨成的粉。
一个念头突然在苏清鸢脑海里闪过 —— 前世她中的 “牵机引”,会不会就是柳氏亲手所下?
她不动声色地将藏在手心的银针悄悄捏紧 —— 那是她昨日特意磨尖的,针尖足够细小,不易被察觉。她故意又咳嗽了几声,身体微微前倾,像是支撑不住的样子:“母亲…… 女儿头好晕,能不能…… 能不能扶我一下?”
柳氏果然上当,连忙起身走到她身边,伸出右手想扶她的胳膊。就在柳氏的手靠近的瞬间,苏清鸢假装不稳,身体微微一歪,手心的银针轻轻蹭过柳氏的袖口,将那一点白色粉末粘在了针尖上。
“哎呀,小心!” 柳氏连忙扶住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却还是强装关切,“你看你,身子这么弱,还是好好躺着吧。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回头让丫鬟把燕窝给你热着吃。”
苏清鸢靠在软榻上,假意虚弱地点点头:“多谢母亲,女儿送不动母亲了。”
柳氏没再多说,转身带着丫鬟离开了,临走时还特意叮嘱门口的小丫鬟:“好好伺候大小姐,若是她有什么不适,立刻来报。”
直到柳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外,苏清鸢才缓缓抬起手,手心的银针上,还沾着一点细微的白色粉末。她示意春桃把门关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银针凑到鼻尖闻了闻 —— 那粉末带着一股淡淡的苦杏仁味,和她前世中 “牵机引” 时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小姐,您怎么了?” 春桃见她脸色凝重,连忙问道。
苏清鸢的手指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和确认。前世她一直以为是苏婉柔单独害她,如今看来,柳氏才是真正的主谋!苏婉柔不过是她手里的一把刀,而她自己,不过是柳氏巩固地位、为苏婉柔铺路的垫脚石!
“春桃,” 苏清鸢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生母的遗物,绝不能就这么算了。还有柳氏,她不仅变卖了我生母的东西,前世害我中毒的,也一定是她!”
春桃吓得脸色发白:“小姐,那咱们现在怎么办?柳夫人权势这么大,咱们根本斗不过她啊!”
苏清鸢握紧手中的银针,针尖上的白色粉末在阳光下泛着微弱的光,像是在提醒她眼前的危机。她知道,现在还不是和柳氏硬碰硬的时候。她身中剧毒,没有解药,没有靠山,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和身边这几个忠心的下人。
“别急,” 苏清鸢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意,“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解‘牵机引’的解药,把身体调理好。柳氏既然有‘牵机引’的粉末,那她手里,说不定就有解药的线索。小莲在厨房,让她帮忙留意柳氏平日里用的药材,还有苏婉柔的动向,咱们一步一步来。”
春桃点点头,虽然还是担心,却也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苏清鸢将银针小心翼翼地收好,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这根银针,不仅帮她避过毒、立过威,如今又帮她确认了仇人。她看着窗外的老槐树,树叶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柳氏,苏婉柔,你们欠我的,欠我生母的,我会一点一点,全部讨回来。只是,她不知道的是,柳氏离开西跨院后,并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苏婉柔的 “凝香院”。
“母亲,怎么样?苏清鸢那贱人有没有怀疑?” 苏婉柔见柳氏进来,连忙迎上去,语气里满是急切。
柳氏坐在椅子上,端起茶喝了一口,眼神里带着一丝冷意:“放心,她还是和以前一样软弱,被我几句话就唬住了。不过,她身子倒是真的弱,想来‘牵机引’的余毒还没清,撑不了多久。你最近别去招惹她,等她彻底垮了,这相府嫡女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苏婉柔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还是母亲厉害!女儿听母亲的,等她死了,我一定要让太子殿下知道,只有我才配得上他!”
柳氏满意地点点头,却没注意到,她袖口沾着的那一点白色粉末,已经悄悄落在了椅子上,而这一切,都被窗外一个小小的身影看在眼里 —— 那是小莲,她按照苏清鸢的吩咐,悄悄跟在柳氏身后,听到了她们的对话,也看到了那一点白色的粉末。
小莲的心跳得飞快,她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把这件事告诉苏清鸢。而此刻的苏清鸢,还在西跨院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她不知道,一个重要的线索,已经悄然向她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