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春日渐深,空气里浮动着梧桐新叶的清香和咖啡馆飘出的浓郁烘焙香气。念安出院的日子定了下来,像一场漫长噩梦终于迎来的黎明,让苏晚紧绷了近一个月的神经得以稍稍舒展。虽然孩子仍需要精心的后续护理和复查,但至少,他们可以回到那个洒满阳光、堆满画稿和颜料的小公寓,尝试着拾回被疾病打断的生活轨迹。
出院前的准备工作琐碎而具体。陈哲自然地接手了大部分事务,联系家庭医生,安排复健课程,甚至细心到提前去公寓通风打扫,更换了念安床上柔软的卡通床品。他的周到体贴如同温暖的海水,无声地包裹着苏晚,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被人妥善照顾的安心。
“明天出院,我开车来接你们。”陈哲一边整理着出院单据,一边温和地对苏晚说,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讨论天气,“之后几天我课程排得不多,可以多过来帮帮忙,等你和念安都适应了再说。”
苏晚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陈哲低头认真书写的侧脸,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小片安静的阴影。这些天,他的存在像定心丸,可靠,温暖,从不越界,却又无处不在。她发现自己开始习惯甚至依赖这种温和的陪伴。和他在一起,未来似乎是可以预见的平静与安稳,一条清晰而踏实的路。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她最终轻声问,语气里带着真诚的感激,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陈哲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笑容温和而坦荡:“怎么会麻烦?看着念安一天天好起来,我高兴还来不及。”他的目光清澈,没有任何压迫感,“而且,能帮到你,我很安心。”
“安心”这个词,轻轻叩在苏晚心上。这正是她此刻最需要,也最渴望从一段关系里得到的东西。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魏友泉站在门口。他今天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蓝色西装,似乎刚从某个正式场合过来,身上还带着一丝室外清冷的气息和极淡的古龙水味。他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十分高级的纸袋,上面印着某知名儿童奢侈品牌的LoGo。
他的目光先是快速扫过病床上正自己翻看图画书的念安,确认无恙后,才转向苏晚和陈哲。看到陈哲几乎贴在苏晚身边、两人之间那种自然而亲近的氛围时,他深潭般的眸子几不可察地沉了沉,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魏先生。”苏晚站起身,语气礼貌而疏离。陈哲也微微颔首致意,态度不卑不亢。
魏友泉走进来,将纸袋放在床头柜上,声音低沉平稳:“明天出院需要用的车和随行护士已经安排好了。这是给念安出院穿的衣服。”他的安排依旧带着他固有的、不容置疑的高效和掌控力,仿佛这一切理所应当。
苏晚看着那个昂贵的纸袋,再想到刚才陈哲提及的、他那辆普通的家用车和亲自来接的提议,心中泛起一丝微妙的对比。魏友泉的“安排”完美周到,却像一层冰冷的玻璃罩,将她隔离开外;而陈哲的“帮忙”,则带着人间烟火的温度,让她感到自己是参与其中的。
“谢谢,不过不用麻烦了。”苏晚开口拒绝,声音尽量保持平稳,“陈哲会来接我们。衣服…我也给念安准备好了。”她指了指床边椅子上叠放整齐的、她自己买的舒适棉质衣物。
魏友泉的目光落在那些普通的衣物上,再看向苏晚平静却坚定的脸,下颌线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没有坚持,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随你。”语气听不出喜怒。
气氛有片刻的凝滞。三个成年人站在病房里,形成一个微妙而略显尴尬的三角。念安似乎察觉到什么,抬起小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
“魏先生最近应该很忙吧?”陈哲适时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温和,像是寻常的寒暄,“听说魏氏刚拿下东欧的那个大型基建项目,恭喜。”
魏友泉的目光转向陈哲,锐利而审视,仿佛在衡量这个突然插入对话的男人的份量。他淡淡回应:“常规业务而已。”一句话,轻描淡写地将一个庞大的商业版图带过,也无形中拉开了与普通人世界的距离。
他重新看向苏晚,似乎想说什么,但目光触及她眼中那层礼貌的疏离和与陈哲之间无形的亲近感,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深眸中掠过一丝极快的不愉和…某种被排斥在外的涩然。
“公司还有事。”他最终说道,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硬,“出院后,有任何需要,联系我的助理。”这句话,像是对苏晚说的,也像是对他自己划下的一条界限。
说完,他不再停留,对念安极轻微地颔首示意,然后转身离开。步伐依旧沉稳,背影挺拔冷峻,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一走,病房里那无形的压力似乎也随之消散。
苏晚无声地松了口气,才发现自己手心微微沁出了汗。每次面对他,那种无形的、来自两个世界差异的张力,总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疲惫和…无所适从。
陈哲看着她,温和地笑了笑:“好了,障碍解除。我们继续讨论明天回家的‘作战计划’?”他故意用了轻松的语气,巧妙地将刚才那片刻的尴尬化解于无形。
苏晚也被他逗得唇角微扬,点了点头。是啊,回家。回到她和念安的小世界,继续她的画稿,过平静的日子。这才是她应该聚焦的未来。
然而,心底某个角落,魏友泉最后那个看似冷淡克制、却莫名透着一丝孤寂的背影,像一枚细小的刺,留下了一点难以忽略的微麻感。
第二天,出院手续办得异常顺利。陈哲一早便来了,忙前忙后,笑容温暖,将念安小心翼翼地抱上他那辆舒适但不张扬的家用轿车后座,细心调整好儿童安全座椅。苏晚抱着装有念安零星物品的袋子坐进副驾驶。
车子驶离医院,汇入巴黎明媚的春光里。后视镜中,医院那栋灰白色的建筑越来越远。
苏晚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道,咖啡馆露天座上的悠闲路人,牵着气球奔跑的孩子…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油然而生。那一个月的煎熬,像一场模糊而沉重的梦。
“要不要顺路去趟超市?买点新鲜的食材,晚上我给念安做点好消化的辅食?”陈哲的声音温和地响起,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好啊。”苏晚应道,感受着这充满烟火气的平凡体议带来的踏实感。
就在等红灯的间隙,苏晚无意间望向车窗外。对面街角,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但那一瞬间,苏晚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一种突兀的、毫无来由的直觉告诉她——那辆车里,有人正看着他们。
是魏友泉安排的人?还是她神经过敏?
绿灯亮起,陈哲的车子平稳启动。那辆黑色的奔驰依旧停在原地,没有任何动静。
苏晚强迫自己收回目光,不再去看。她告诉自己,结束了。医院里的那段插曲已经过去。魏友泉的世界和她不再有交集。他那种人,习惯了掌控,或许只是出于习惯确认他们安全离开而已,并不代表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份莫名的不安压下,转头对陈哲露出一个笑容:“晚上我想试试做那道你上次说的南瓜奶糊,念安应该会喜欢。”
“好啊,我帮你打下手。”陈哲笑着回应,目光温暖。
车子朝着家的方向驶去,将那个可能的凝视和它背后所代表的一切,远远抛在了身后。
生活的潮水,似乎正带着她,朝着温暖平静的港湾,坚定地涌去。
而那来自深海的、冰冷而强大的暗流,仿佛真的已成过去。
至少,此刻的她,如此坚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