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特现代美术馆的邀请函,像一枚被精心打磨过的、闪着冷光的钥匙,悬在苏晚面前,既通往她梦寐以求的艺术圣殿,也可能打开一扇充满未知与危险的门。亚历克斯·陈作为特约策展顾问的消息,更是为这把钥匙涂上了一层暧昧而不祥的色彩。
她坐在书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纸面。陈哲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看着财经杂志,但苏晚能感觉到,他的注意力并不在那些枯燥的数字和图表上。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壁炉里模拟火焰跃动的微弱声响和念安在玩具角摆弄积木的细碎声音。
“决定了?”陈哲翻过一页杂志,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嗯。”苏晚应了一声,将邀请函轻轻推回到桌子中央,“机会很难得,我想去。”
这是实话。泰特现代的学术平台,对她现阶段的发展至关重要,能极大提升她在国际学界的认可度。拒绝,意味着主动放弃一次关键的飞跃。
“好。”陈哲合上杂志,抬起头,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脸上,“我帮你联系我在伦敦的同学,他在那边人脉很广,有什么需要可以找他。”
他的体贴一如既往,甚至更加周到。但苏晚却从中品出了一丝异样。这种周到,似乎带着一种刻意的、维持距离的礼貌,仿佛在不动声色地划清界限——他支持她的事业,但不会,或许也无法,再像以前那样毫无保留地、深入地参与其中。他将“照顾”的责任,移交给了第三方。
“谢谢。”苏晚垂下眼帘,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接下来的日子,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却暗藏微妙张力的气氛中度过。他们依旧一起吃饭,一起陪念安,夜晚相拥而眠。但某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陈哲不再主动询问她创作的细节,即使她偶尔提起,他也只是温和地倾听,很少再像以前那样,试图用他理性的思维去分析和建议。他的沉默,有时像一种包容,有时又像一道无形的墙。
苏晚则更加专注于《边界》的收尾工作,仿佛只有沉浸在创作里,才能暂时逃避现实中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那幅画在她的笔下逐渐趋于完成,风雨中的桥更加清晰坚定,温暖的灯火穿透迷雾,散发出一种近乎悲壮的温暖,而那片危险的领域,则被处理得更加抽象和内敛,仿佛将某种隐秘的激情与罪责,深深埋藏在了肌理之下。
出发去伦敦的前一晚,陈哲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她喜欢的菜。饭桌上,他给念安夹菜,和苏晚聊着些轻松的日常,气氛难得的温馨。
哄睡念安后,两人坐在阳台上,看着巴黎的夜景。初冬的夜风带着寒意,陈哲将一条柔软的羊毛披肩搭在苏晚肩上。
“伦敦比巴黎更湿冷,记得多带些厚衣服。”他低声嘱咐。
“嗯,知道了。”苏晚拢了拢披肩,感受着上面残留的他的体温。
一阵沉默。
“晚晚,”陈哲忽然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忽,“不管发生什么,记得我和念安在这里等你。”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寻常的告别叮嘱,但苏晚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他不是说“早点回来”,或者“注意安全”,而是“不管发生什么”。这更像是一种……某种程度的放手,或者说,是一种在不确定面前,提前筑起的心理防线。
苏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她转过头,想在昏暗的光线下看清他的表情,但他侧着脸,望着远处的灯火,轮廓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模糊和疏离。
“不会发生什么的。”她听到自己这样说,声音轻得像是在说服自己。
陈哲没有再说话,只是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有些冰凉的手指。他的手掌宽厚温暖,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但苏晚却感觉到,那温暖之下,似乎涌动着一股她无法触及的、深沉的暗流。
第二天,陈哲开车送她和念安去机场。他抱着念安,一直送到安检口。
“爸爸,你要乖乖的,等我和妈妈回来哦!”念安搂着陈哲的脖子,奶声奶气地说。
“好,爸爸一定乖乖的。”陈哲亲了亲儿子的脸颊,然后看向苏晚。
他的眼神依旧温和,但苏晚却在那深处看到了一丝极力掩饰的、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担忧,或许,还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了然的疲惫。
“到了给我电话。”他松开念安,轻轻抱了抱苏晚。这个拥抱短暂而克制,不像以往那样紧密。
“好。”苏晚点头,拉着念安的手,转身走向安检通道。
她没有回头。她能感觉到陈哲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那目光沉甸甸的,仿佛带着千言万语,却最终化为了无言的沉默。
坐在飞往伦敦的航班上,看着窗外逐渐变小的巴黎城市轮廓,苏晚的心情复杂难言。她即将踏上一条通往更高舞台的道路,但那条路上,布满了诱惑的陷阱和旧日的阴影。而身后,那个曾许诺要成为她的港湾的男人,似乎正站在一道逐渐扩大的裂隙边缘,沉默地注视着她远行。
伦敦的雾,似乎已经提前弥漫在了她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