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来来来，买定离手，猜猜谁是内鬼
凌晨三点十七分，周亚文的备用手机在抽屉深处震动起来，那沉闷的嗡鸣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他猛地从办公椅上惊醒，额头上冷汗涔涔，还未干透。梦里，张小海胸口插着刀，却诡异地笑着对他说：有本事你就撞啊。那个梦境太过真实，以至于周亚文醒来后好几秒钟都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办公室里的灯还亮着，电脑屏幕已经进入休眠状态，只有指示灯在黑暗中规律地闪烁。周亚文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伸手摸出那部很少使用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加密号码，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个联系方式。
周亚文的声音嘶哑干涩，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他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百叶窗的一角，看向外面沉睡的城市。
马三昨晚确实见过张小海。老黑的声音像是从铁罐里传出来的，带着电流的杂音和一种特有的沙哑，但不是在他死的时候。有人在栽赃，周队。老黑的语气罕见地严肃，这让周亚文立刻清醒了大半。
周亚文的睡意瞬间消散，他握紧手机：说清楚。具体时间，地点，发生了什么。
马三承认昨晚十点左右在鼎金夜总会后巷见过张小海，讨要一笔五十万的欠款。两人发生争执，马三扯了张小海头发，但没动手。老黑停顿了一下，周亚文能听到那边打火机点火的声音，张小海接了个电话就慌慌张张离开了，连剩下的酒都没喝完。
什么电话？谁打来的？说了什么？周亚文追问，另一只手已经拿起办公桌上的笔，在便签纸上快速记录着关键信息。
马三说听到张小海对着电话喊照片的事没得谈，然后就开车走了。老黑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还有，马三和金色海岸项目没关系，但他知道有人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宏远地产的赵凯龙。
周亚文迅速在脑海中搜索这个名字。赵凯龙，宏远集团少东家，三十出头就已经掌管家族企业半壁江山，去年还被评为市杰出青年企业家，经常出现在本地财经新闻中。一个典型的富二代，但据说比父辈更加激进和冒险。
张小海的死和赵凯龙有关？马三说了什么具体的吗？周亚文走到咖啡机前，按下开关，迫切需要咖啡因来保持头脑清醒。
不确定，但马三说张小海死前一周曾提过有人出高价要他手上的，关于金色海岸项目的。老黑压低声音，周队，这事水深，我建议你小心点。赵家在本市的势力你知道的，黑白两道都有人。
挂断电话，周亚文走到窗前，点燃一支烟。窗外，城市还沉浸在黑暗中，只有零星几盏路灯亮着，像是窥探的眼睛。老黑的情报与刘艳的供词吻合，都指向那个神秘的电话和张小海手中的。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似乎牵扯到了本市最大的几个地产集团之间的明争暗斗。
他打开电脑，调出金色海岸项目的资料。这是一个位于滨海新区的豪华住宅项目，由鼎建集团开发，规划建设二十栋高层海景住宅和一个大型商业中心。去年因强制拆迁引发群体事件，一度停工三个月，后来虽然复工，但一直风波不断。而鼎建集团的主要竞争对手正是赵凯龙的宏远地产，两家公司近年来在多个项目上都有激烈竞争。
抽屉里的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王峰军：周队，缉毒队抓到马三了！在他住处搜出一把双刃匕首，已经送去和伤口比对了。小王的声音带着破获案件的兴奋。
周亚文的心沉了下去。太顺利了，顺利得像是有人精心布置好的陷阱。马三这种老江湖，怎么会如此轻易地被抓到，还留下了明显证据？
把人带到局里，我马上到。周亚文吩咐道，同时快速穿上外套。
挂断电话，周亚文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陈璐的号码。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陈璐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周队？出什么事了？背景音里还能听到她丈夫模糊的询问声。
那把匕首的鉴定，你亲自做。周亚文压低声音，即使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林局。我要最详细的分析报告，特别是与伤口吻合度的精确数据。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周亚文能想象到陈璐此刻惊讶的表情：...明白了。我半小时后到实验室。
一小时后，周亚文站在审讯室外的观察间，透过单向玻璃注视着里面的马三。光头男子身材魁梧，至少有一米八五，脖子上的粗金链在灯光下闪着俗气的光芒，右手虎口处纹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字。他翘着二郎腿，一脸满不在乎，时不时对监控摄像头露出挑衅的笑容，完全不像个刚刚被捕的嫌疑人。
王峰军推门进来，手里拿着马三的物证袋：他什么都不肯说，一直要求见律师。但我们在匕首上检测到了血迹，初步血型与张小海吻合。小王的表情混合着兴奋和困惑，显然也觉得进展太过顺利。
周亚文接过物证袋，里面除了那把匕首，还有马三的手机、钱包和钥匙。搜查他住处时有发现照片或文件吗？关于金色海岸项目的？任何电子设备？
王峰军摇摇头：没有，但他的电脑硬盘被拆走了，据他同伙说前两天就不见了。手机也是新买的，里面几乎没什么内容。太巧了，周亚文想道，所有的证据都指向马三，但又缺少最关键的物证。
周亚文眯起眼睛：我亲自审他。你在一旁记录，注意他的每一个细微反应。
走进审讯室，马三抬眼看了下周亚文，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哟，周大队长亲自出马？我面子不小啊。他的语气轻佻，完全没有被捕的紧张感。
周亚文拉开椅子坐下，将物证袋轻轻放在桌上，故意让那把匕首露出来：马建军，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条子抓人还需要理由？马三耸耸肩，金链子随之晃动，我猜又是哪个王八蛋栽赃我吧。这种事情我经历多了。他的态度傲慢，仿佛不是在审讯室，而是在自己的地盘上。
张小海死了。周亚文直视马三的眼睛，不放过任何细微反应，昨晚十一点左右，被人用刀捅死的。巧的是，我们在你住处找到了凶器，上面有他的血。
马三的笑容僵在脸上，眼中的轻佻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真实的震惊：放屁！老子昨晚十点见过他不假，但十二点前都在红浪漫打麻将，十几个兄弟可以作证！你们可以去查！
那把刀怎么解释？上面的血迹是怎么回事？周亚文步步紧逼，身体前倾，施加压力。
那是老子的收藏品，一直放在抽屉里，鬼知道怎么沾上血的！马三激动起来，手腕上的手铐哗哗作响，有人要搞我！肯定是赵...他突然刹住话头，眼神闪烁。
周亚文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细节，将一张照片推到马三面前——是刘艳提供的张小海与马三在工地交接文件袋的那张：张小海死前说有人要他的，是不是指这个？
马三盯着照片，脸色突然变得煞白，之前的嚣张气焰消失无踪：这...这照片哪来的？他的声音微微发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照片边缘。
回答问题。周亚文敲了敲桌子，语气严厉，这照片是不是张小海想要卖的东西？
马三的嚣张气焰彻底消失了，他左右看了看，仿佛担心隔墙有耳，然后压低声音：周队，咱们做个交易。我告诉你这照片的事，你保我安全。我知道的比你想的要多，但也因此惹上了大麻烦。
那要看你的情报值不值。周亚文保持面无表情，但内心警觉起来。
马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张小海那王八蛋偷拍了不该拍的东西——金色海岸项目的地基施工。那地基有问题，用了不合格材料，钢筋数量也不达标。要是曝光了，鼎建集团得赔个底朝天，项目都可能被叫停。
这和宏远地产的赵凯龙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会对这批照片感兴趣？周亚文追问，同时示意小王特别注意记录这部分内容。
赵公子一直想吞了金色海岸，但鼎建死活不卖。如果项目出事，股价大跌，他就能低价收购。马三做了个数钱的手势，赵公子答应给张小海两百万买这些照片，但张小海临时变卦，想抬价到五百万。这下惹恼了赵公子那边的人。
周亚文的大脑飞速运转：张小海手握能毁掉竞争对手项目的证据，试图高价出售，结果引火烧身。但凶手是赵凯龙吗？还是鼎建集团的人要灭口？或者另有其人？
昨晚谁给你和张小海拍照的？周亚文突然问，切换话题试图让马三露出破绽。
马三一愣，显然没料到这个问题：什么？没人啊，我们就是普通谈事...
照片角落里有个人影。周亚文指着照片右下角那个模糊的身影，有人在跟踪张小海，很可能就是凶手。你认识这个人吗？
马三凑近看了看，突然瞪大眼睛，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操！我说那天怎么感觉有人盯着我们！原来真他妈的有！他的反应看起来真实，不像是伪装的。
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林远站在门口，脸色阴沉：亚文，出来一下。现在。副局长的语气不容置疑，眼神冷峻。
走廊上，林远将一份文件塞给周亚文：技术科恢复了张小海行车记录仪的内存卡数据，最后一段录像你应该看看。他的表情复杂，既有破获线索的兴奋，又有一丝难以解读的忧虑。
周亚文接过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是张小海车内视角。时间显示昨晚23:07，车子停在案发现场附近。张小海醉醺醺地对着手机吼：...五百万少一分免谈！我知道你派人跟踪我，告诉赵凯龙，照片我已经备份了！别想耍花样！
突然，驾驶座车窗被敲响，张小海不耐烦地降下车窗：干嘛？一个模糊的男声说了什么，声音经过处理仍然难以辨认，接着张小海的声音充满惊恐：是你？！不可能！你怎么会...然后画面剧烈晃动，伴随着打斗声和惨叫，最后归于平静，只有血液滴落的声音隐约可闻。
声音分析科正在分离那个男声，但背景噪音太大，需要时间。林远盯着周亚文，目光如炬，你觉得会是谁？有什么想法？
周亚文的后背渗出冷汗，他能感觉到林远目光中的审视：不清楚，但马三可能不是凶手。他有不在场证明，而且...
而且什么？林远追问，不容许任何含糊其辞。
案件可能牵扯到金色海岸项目和宏远地产的赵凯龙。周亚文将马三的供词简要汇报，刻意省略了老黑的部分，张小海似乎掌握了一些对鼎建集团不利的证据，试图向竞争对手出售。
林远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栏杆：这事比想象的复杂。如果牵扯到赵家...他顿了顿，没有说完这句话，马三继续关着，你重点查赵凯龙和那个神秘照片。但要小心，赵家在本市的影响力你知道的，没有确凿证据不要轻举妄动。
明白。周亚文点头，随即想起什么，对了，陈璐那边对匕首的鉴定有什么进展吗？
林远的表情稍微缓和：陈璐说那把匕首的刃口与伤口不完全吻合，可能不是凶器。正式报告明天出来。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周亚文，所以真凶还在外面，而且很可能知道我们在查他。小心点，亚文。对方已经杀了一个人，不在乎多杀一个警察。
回到办公室，周亚文锁上门，从抽屉里取出金色海岸项目的全部资料。他打开台灯，一页页仔细翻阅，不放过任何细节。翻到施工单位一栏时，一个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小海建筑有限公司——张小海自己的公司。原来他的公司不仅参与了土方工程，还承包了部分地基施工。
他迅速拨通王峰军的电话：查一下金色海岸项目的地基施工是哪家单位做的，特别是用了哪些建材，有没有质检报告。重点查小海建筑公司负责的部分。
挂断电话，周亚文揉了揉太阳穴。案件像一团乱麻，但隐约能摸到一条主线：张小海的公司负责金色海岸的地基工程，可能偷工减料，他拍下证据后试图敲诈竞争对手赵凯龙，结果招致杀身之祸。但那个出现在张小海车窗外的人是谁？为什么张小海会惊呼？这个显然是他认识的某人。
办公桌上的座机突然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是陈璐打来的：周队，那个皮肤组织的dNA比对结果出来了...你最好亲自来看一下。她的声音微微发抖，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
周亚文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不寻常：有问题？匹配到谁了？
非常...不寻常。陈璐的声音依然颤抖，数据库显示，这个dNA与二十年前一桩旧案的物证匹配。我反复核对过了，不会错。
什么旧案？说清楚。周亚文的心跳加速，有种不祥的预感。
2003年滨海新区拆迁户自焚案...当时采集的围观人群中有一个人的dNA与这个部分匹配。陈璐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记录显示，当时在现场收集了多个样本，其中代号的样本与这个皮肤组织有高度吻合度。
周亚文的心跳几乎停止：那个人是谁？有身份信息吗？
记录上只写了个代号，没有具体身份信息。陈璐的声音压得更低，但保管这份dNA样本的，是你父亲。档案袋上有他的签名。
周亚文手中的电话差点滑落。他的父亲周建国，退休前是市局刑侦局长的老刑警，五年前因肺癌去世。父亲从未提起过这个案子，至少周亚文没有印象。
样本现在在哪？还能重新检测吗？
已经移交省厅了，林局亲自签的字。陈璐小声说，仿佛怕被人听见，周队，这事很古怪。林局为什么对一份二十年前的dNA样本这么感兴趣？还特意要求立即送往省厅？
周亚文没有回答。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无意中踩进了一个埋藏二十年的秘密，而这个秘密，连他的父亲都曾牵涉其中。窗外的天空已经开始泛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但周亚文感觉前方的迷雾却越来越浓。他站在办公室中央，仿佛能感觉到父亲的目光从某个地方注视着他，那个他从未真正了解过的父亲，那个可能也隐藏着秘密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