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一中，这座号称培养了无数英才的省重点中学，此刻在午后的阳光下，却显得格外静谧，甚至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压抑。高大的教学楼外墙贴着红色的高考喜报，“祝贺我校张浩同学以优异成绩荣获江市理科状元”的横幅依旧醒目地悬挂着，刺眼得有些讽刺。
两拨人马，几乎同时抵达了学校门口。一拨是穿着便装但身姿笔挺、眼神锐利的山鹰和他的另一名队员，代表军方；另一拨是穿着警服、面色凝重的刑侦支队副队长老吴和一名年轻记录员，代表市局赵猛的秘密调查组。双方对视一眼，默契地点点头，没有过多交流，但目标一致。
得到通知的校方早已严阵以待。副校长钱明——一个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带着教务处主任和几个行政人员，热情地迎了出来，脸上堆满了恰到好处的忧心忡忡和积极配合。
“欢迎欢迎！各位领导辛苦了！”钱副校长快步上前，一一握手，语气沉重，“唉，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全校师生都感到无比震惊和痛心！李凡这个孩子，平时看起来挺老实安静的，成绩也不错，谁能想到他会…唉，真是给社会造成了极大的恶劣影响，也给我们学校的声誉抹黑了啊…”
他一来就先给事件定了性，将李凡推到了“肇事者”和“抹黑者”的位置上。
山鹰面无表情，直接打断了他的表演：“钱副校长，我们不是来听感慨的。我们需要调阅李凡同学以及张浩同学在校三年的所有档案记录、成绩单、奖惩情况，特别是高考前后的相关记录。另外，需要与他们的班主任、主要任课老师以及部分同班同学进行问话。”
老吴补充道：“还有，学校内所有区域的监控录像，尤其是最近一个月，教学楼、走廊、厕所门口、操场等区域的，我们需要全部拷贝一份。”
钱副校长脸上笑容不变，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配合调查是应该的！请各位领导放心，我们学校一定全力配合！我们已经通知了相关老师和学生，随时可以问话。档案资料也准备好了，就在会议室。监控录像嘛…技术处的老师正在调取，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毕竟存量比较大。”
他引着几人来到一间宽敞的会议室，长桌上果然摆放着一摞摞整理好的档案盒，分门别类，看似井井有条。
然而，调查一开始，各种“意外”便接踵而至。
山鹰和老吴分别带人翻阅档案。李凡的成绩单清晰显示他成绩优异，但几乎没有任何关于被霸凌的正式记录，偶有几次“与同学发生口角”的记载，也被轻描淡写地处理为“误会”，且没有对方姓名。张浩的记录则干净得像一张白纸，成绩稳步提升（尤其是高三下学期），没有任何违纪记录，仿佛一个完美的模范生。
“关于李凡同学反映的…可能受到一些不公平对待的情况，学校之前有掌握吗？”老吴试探着问教务处主任。
主任推了推眼镜，一脸无奈：“警察同志，这个真没听说过。高中生了，有点小摩擦很正常，但说到霸凌，那肯定是没有的！我们学校管理非常严格，一旦发现绝不姑息！李凡同学性格是比较内向，可能不太合群，有时候会不会是太敏感了？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李凡和张浩的班主任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教师，姓刘。被请进会议室时，她显得十分紧张，双手不停地绞着衣角。
山鹰注意到，她的目光有些躲闪，尤其当问到张浩和李凡的关系时。
“刘老师，据您观察，张浩和李凡平时关系怎么样？”
“还…还可以吧…就是普通同学。”刘老师声音很小。
“李凡有没有向你反映过被张浩或者其他人欺负的情况？”
“没…没有。”她快速摇头，但眼神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旁边的钱副校长。
“高考前一段时间，李凡的状态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异常？”
“他…他一直学习很刻苦，没什么异常。”她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微弱，“就是…高考前好像请过一天病假…”
“病假？什么原因？”
“就…就是感冒吧…”刘老师的额角渗出了细汗。
钱副校长适时地插话，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刘老师带毕业班很辛苦，可能记不太清了。李凡同学确实请过假，是正常的病假，都有记录的。刘老师，你要是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吧，别影响领导们工作。”
刘老师如蒙大赦，几乎是逃离了会议室。山鹰和老吴对视一眼，心知肚明，这位班主任肯定知道些什么，但在某种压力下，她不敢说。
技术处的老师满头大汗地跑进来汇报：“钱校长，各位领导，实在不好意思！监控系统…出了点问题。”
“什么问题？”老吴心里一沉。
“就是…就是最近一个月的监控存储服务器…突然出现硬件故障，数据…数据可能丢失了…”技术老师结结巴巴地说，不敢看众人的眼睛。
“什么？！”山鹰猛地站起身，眼神锐利如刀，“哪部分的丢失了？”
“就…就是教学楼五六层，还有…还有体育馆那边走廊的…比较关键的几个点位…”技术老师的汗流得更多了。
这几个区域，恰好是李凡所在班级活动区域和之前某些校园霸凌传闻可能发生的地点。
钱副校长立刻板起脸训斥：“怎么搞的！这么重要的设施平时怎么维护的？！赶紧想办法修复！必须给领导们恢复出来！”
然而，谁都明白，这种“故障”意味着什么。关键证据，很可能已经被物理意义上彻底“湮灭”了。
按照名单，调查人员随机找了几名李凡和张浩的同班同学进行单独问话。这些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女，脸上还带着稚气，但眼神却充满了紧张和回避。
无论怎么问，关于张浩和李凡的关系，他们的回答出奇地一致：
“不太清楚。”
“他们好像没什么交集。”
“张浩人挺大方的，应该不会欺负人吧？”
“李凡啊，就知道学习，挺闷的。”
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提前罩住了他们的嘴巴。他们的眼神躲闪，手指紧张地蜷缩，显然没有说实话，但又迫于压力不敢透露分毫。
只有一个戴着厚眼镜、看起来胆子很小的男生，在问话结束时，趁着带他出来的老师不注意，飞快地、用极低的声音对老吴说了一句：“…厕所…他们以前总在午休时去东边那个旧厕所…”
但他刚说完，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调查进行了整整一个下午，收获寥寥。校方极度“配合”，但所有有用的线索似乎都提前被一把无形的扫帚清理得干干净净。留下的，只有一份份完美无瑕的档案和众口一词的“不清楚”。
离开学校时，夕阳将学校的影子拉得很长。山鹰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拿出加密手机，走到一边低声向王磊汇报：“队长，学校这边阻力很大，证据可能被提前清理了，目击者受到压力，不敢开口。”
老吴也心情沉重地给赵猛打电话：“赵队，情况不乐观，像是有一只手提前把一切都抹平了。不过有个学生暗示了一个地点，旧厕所，我建议马上派人秘密去查一下，看能不能找到点痕迹。”
坐进车里，山鹰看着窗外那依旧刺眼的“状元”横幅，冷冷地对队员说：“查一下这个钱副校长，还有那个教务处主任，以及张浩家和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的任何利益输送关系。学校不是铁板一块，肯定有突破口。”
车辆驶离江城一中，看似一无所获，但调查的方向，却因为这场“意外”的完美，而变得更加清晰——阻力越大，说明背后的黑幕越深。
而深埋的真相，往往会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露出破绽。那个旧厕所的线索，或许就是撕开这铁幕的第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