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公安局那间最大的会议室，此刻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空气，沉重得让人每一次呼吸都需要额外用力。深色的长条会议桌旁，坐满了市局党委班子成员以及刑侦、经侦、网安、法制等主要部门的负责人。每个人面前的烟灰缸都几乎堆满，袅袅青烟扭曲升腾，却无法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和压抑。
局长周卫东坐在主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指尖的香烟已经燃到了尽头，烫到了手指才猛地惊醒，将其狠狠摁灭在烟灰缸里。
“情况，大家都知道了。”周卫东的声音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省里两位主要领导，分别对案件表示了‘关注’。不是具体指示，但意思…我想在座的都明白。”
他环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不少人都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或者低头看着手中的笔记本。
“舆论压力、军方介入、现在又加上省里的关注…”周卫东深吸一口气，“这个案子，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刑事案件了。它牵扯面太广，敏感度太高，办下去，每一步都可能踩雷。”
分管经侦的副局长率先开口，语气谨慎：“周局说得对。尤其是涉及到鑫龙集团这样的本土龙头企业，一旦我们的调查动作过大，引发企业动荡，甚至影响本地Gdp和就业，这个责任…确实太大了。省里的提醒，是从大局出发，是爱护我们。”
另一位资深的党委成员附和道：“是啊，现在证据方面，虽然有一些技术分析和旁证，但直接能将张浩定罪的铁证，还是欠缺的。黑客没抓到，钱斌那边口供不稳，资金流水虽然可疑但还没形成闭环…在这种情况下，贸然深入，风险极高。”
“我认为，目前的调查应该暂缓。”又一人提议，“或者说，转变方向。集中精力先查清李凡劫持人质本身的违法行为，以及网络上的不实传言来源。至于成绩和霸凌的问题，可以建议由教育系统和纪委牵头成立联合调查组，我们警方配合。这样既回应了社会关切，也规避了我们自身的风险。”
会议的风向，明显开始朝着“稳妥”、“放缓”、“移交”的方向倾斜。省里的“问候”像一道无形的枷锁，让许多原本就心存顾虑的人更加坚定了求稳的念头。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而坚定的声音如同重锤般砸下，打破了这试图形成的“共识”。
“我反对！”
赵猛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扫过那些主张放缓的同僚。他因为连续熬夜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不容置疑的执拗。
“暂缓？转变方向？风险？”赵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什么是风险？放任犯罪分子逍遥法外才是最大的风险！让老百姓觉得法律向有钱人低头才是最大的风险！让一个被逼得家破人亡、自己差点也活不下去的孩子得不到公道才是最大的风险！”
他“唰”地一下站起来，手指重重地点在桌面上：“技术分析是军方顶尖团队做的，指向性明确！资金流水可疑！长期霸凌有多人证词和旁证！U盘里的截图来自系统内部！这还叫证据不足？难道非要凶手自己拿着刀站在摄像头底下录口供才叫证据确凿吗？！”
“赵猛！注意你的态度和措辞！”周卫东沉声喝道，但语气并不十分坚决。
“周局！我的态度很明确！”赵猛毫不退缩，“这个案子，必须一查到底！省里的关注？他们是关注真相，还是关注某些人的乌纱帽和本地的Gdp数字？！我们警察的职责是维护法律尊严，不是给经济指标当保镖！”
他的话如同惊雷，在会议室炸响，让不少人脸色骤变。这话太过尖锐，几乎撕破了那层微妙的窗户纸。
“赵猛！你太放肆了！”那位分管经侦的副局长拍案而起，“你这是什么话！省里的指示是从全局考虑！你这是在质疑上级领导吗？！”
“我不是质疑领导，我是要坚持警察的本分！”赵猛梗着脖子，寸步不让，“今天如果我们因为压力就退缩了，以后是不是所有有钱有势的人都可以无法无天？反正出了事自然有人‘关注’！这身警服穿着还有什么意义？！”
会议室内争论骤起，支持赵猛的和主张稳妥的双方情绪激动，吵作一团。周卫东眉头紧锁，用力敲着桌子维持秩序，却难以压下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
就在争吵最激烈的时候，会议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一个高大挺拔、穿着笔挺军常服的身影，如同标枪般立在门口。肩章上的两杠三星闪烁着冷硬的光泽。正是王磊。
他没有任何通报，就这么直接闯了进来，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全场，所有的争吵声瞬间戛然而止。会议室里一下子静得可怕，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王磊大步走到会议桌前，根本无视那些空着的客座，就站在赵猛身边，与周卫东隔桌相对。他的出现，自带一股强大的、混合着硝烟和铁血的气场，瞬间压倒了之前所有的官僚气息。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王磊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嘲讽，“听说，有人想把这个案子糊弄过去？”
周卫东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强忍着不悦：“王队长，这是我们公安局内部的会议。您这样闯进来，似乎不合规矩吧？”
“规矩？”王磊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如刀，“跟你们讲规矩，那谁跟躺在医院里那个孩子讲规矩？谁跟牺牲在边境线上的烈士讲规矩？谁跟倒在抗疫一线的护士讲规矩？！”
他每一个问句，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众人心上。
“我今天来，不是来参加你们的会议。”王磊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强硬，“我只是来通知你们一件事。”
他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周卫东，以及在场的每一个人：“这个案子，涉及到我军烈属的合法权益和人身安全，军方绝不会坐视不管！无论你们查不查，怎么查，军方都会动用一切必要手段，追查到底！任何试图包庇、阻挠、歪曲事实的个人和势力，都将被视为对军队尊严的挑衅，并承担一切严重后果！”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森寒：“至于省里的‘关注’？很好。我会亲自将目前掌握的所有证据和调查进展，形成详细报告，直接呈送东部战区司令部，并由战区层面，向h省委、省政府进行正式照会！我倒要看看，是某些人的‘乌纱帽’重要，还是国法军纪重要！”
这话一出，全场骇然！
直接由战区层面向省委省政府正式照会？！这意味着案件将彻底脱离江城乃至省公安厅的掌控，上升到一场军方与地方政府的直接对话层面！其引发的政治地震将是空前的！
之前那些主张放缓调查的人，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们只想捂盖子保平安，却万万没想到会引来军方如此强硬甚至可以说是粗暴的介入！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熟悉的官场规则！
王磊根本不给这些人消化反应的时间，最后看了一眼赵猛，留下一句话：“赵支队，你只管依法办案。天，塌不下来。就算塌了，也有个子高的先顶着！”
说完，他猛地转身，军靴踩在地板上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大步离开了会议室，如同来时一样突然。
门再次关上。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王磊这突如其来的强势表态和那“战区照会”的威胁震得心神俱颤。
周卫东的脸色青白交加，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知道，事情已经完全失控了。军方这把刀，不仅锋利，而且根本不在乎他们官场这套规则！
赵猛深吸一口气，环视全场，声音平静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周局，各位领导，情况已经很清楚了。军方态度明确，证据指向清晰，民意汹涌澎湃。我认为，市公安局现在没有第二个选择。”
他缓缓坐下，目光坚定：“我建议，排除一切干扰，集中全局精锐力量，成立专案组，由我牵头，对‘张浩高考舞弊案’及关联案件，进行彻查！即刻开始！”
这一次，没有人再出声反对。
死寂之中，唯有沉重的压力，和不得不做出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