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州市,老城区,一间终日不见阳光、弥漫着霉味和廉价消毒水气味的黑网吧最角落的隔间。
苏晴蜷缩在破旧的电脑椅上,屏幕的幽光映着她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她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只有偶尔因无法抑制的颤抖而眨动的眼睫,证明她还活着。耳朵里塞着的廉价耳机,反复播放着一段加密通话的录音片段——那是赵猛在“凿壁”行动出发前,留给她的最后一条信息,声音沙哑却坚定:
“……苏晴,听着,无论发生什么,待在安全点,绝对不要露面。李凡那边有我们……等我的消息。”
等我的消息。
这四个字,如今像烧红的铁钉,狠狠钉在她的心口。消息没有等来,等来的却是技术刘用生命最后时刻发出的、断断续续的紧急警报,以及随后长达十几个小时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她知道,出事了。出大事了。
网吧肮脏的屏幕上,打开着几个隐秘的、需要特定方式才能访问的本地论坛和聊天室窗口。这些都是赵猛之前教给她,用于在极端情况下接收信息的“死信投递点”。她像疯了一样,每隔几分钟就刷新一次页面,指甲因为紧张而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终于,在凌晨天色最黑暗的时刻,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聊天窗口,突然弹出了一条匿名的、由乱码组成的链接。她的心脏骤然停止跳动,颤抖着手指点开。
链接跳转到一个境外加密的图片托管网站。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分辨率不高、似乎经过多次压缩的黑白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一艘豪华游艇的甲板,阳光明媚,与苏晴所处的阴暗网吧形成残酷对比。甲板上,两个男人正微笑着握手。左边那个,穿着休闲西装,金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带着商人式的精明,是她在梁芳传来的资料里见过的——埃里克·范·戴克,“奥丁之眼”的coo。而右边那个,穿着中式立领衬衫,戴着金丝眼镜,笑容温和儒雅,正是她弟弟李凡的导师,清华园的知名教授——刘剑锋!
两人的身后,作为背景的,是一个模糊的、但依稀能辨认出独特轮廓的海岛一角,陡峭的悬崖,以及悬崖上若隐若现的、类似雷达站的白色球形建筑。
鹦鹉螺岛!
这张照片,像一道撕裂夜空的闪电,瞬间劈开了苏晴脑中所有的迷雾和侥幸!梁芳的情报是真的!刘剑锋根本不是无辜的学者,他就是和埃里克·范·戴克勾结的核心人物!弟弟李凡一直就生活在恶魔的眼皮底下!而赵猛他们,正是去了这个魔窟!
巨大的冲击让她眼前一黑,几乎从椅子上滑下去。她猛地捂住嘴,强忍着喉咙里翻涌的酸水和尖叫。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彻底淹没。
赵猛小队可能全军覆没……李凡在刘剑锋掌控下危在旦夕……梁芳在瑞士生死未卜……所有能保护她、能追寻真相的力量,似乎都在一瞬间分崩离析。
她只剩下一个人了。像一只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幼兽,孤独,无助,寒冷刺骨。
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滴落在布满油污的键盘上。她想起了病床上父亲扭曲痛苦的脸,想起了母亲终日以泪洗面的模样,想起了弟弟李凡小时候跟在她身后、用稚嫩声音喊“姐姐”的样子……这个家,已经支离破碎,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了。
不能等了。再等下去,弟弟会死,所有人的牺牲都将毫无意义。
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混合着绝望和愤怒,如同地底岩浆般,从她身体最深处猛烈地爆发出来。她猛地擦干眼泪,坐直了身体。眼神中的恐惧和茫然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所取代。
她不能只是躲在这里,做一个被保护的、等待消息的“累赘”。她是李凡的姐姐,是苏晴!她必须做点什么!哪怕是以卵击石,哪怕前路是万丈深渊!
去鹦鹉螺岛!必须去!现在!立刻!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野火般燎原,再也无法遏制。
她迅速清除了电脑上所有的浏览记录和缓存,像一道影子般溜出网吧,重新融入老城区破晓前最深的黑暗之中。她没有回临时的藏身点,那里可能已经不安全。她需要的是方法,是通往那个恶魔之岛的路。
临州港。那是唯一的希望。
她压低帽檐,用围巾遮住大半张脸,像无数为生活奔波的外来务工人员一样,混在清晨最早一批涌入港口区的人流中。巨大的吊车、堆积如山的集装箱、轰鸣的卡车、空气中浓重的柴油和鱼腥味……这里是一个庞大而混乱的世界,充满了明面的规则和暗地里的交易。
她不敢打听任何与“鹦鹉螺岛”直接相关的事情,那无异于自曝。她需要的是“黑市”,是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专门处理“特殊货物”和“特殊行程”的人。
凭借之前跟着赵猛办案时零星听到的传闻和作为本地人的直觉,她避开主码头,钻进了港口西南角一片更加破败、管理混乱的区域。这里遍布着小修理厂、废弃仓库和廉价的船员旅馆。墙壁上涂满了各种船舶配件、代办证件和模糊不清的联系电话的广告。
她像一只警惕的猫,在狭窄、堆满杂物的巷子里穿行,观察着每一个看似无所事事、眼神却透着精明的男人。她需要找到一个“引路人”。
机会出现在一个早点摊。她坐在油腻的桌子旁,小口喝着几乎能淡出鸟来的白粥,耳朵却竖起着,捕捉着邻桌几个穿着脏兮兮工装、皮肤黝黑的男人的闲聊。他们抱怨着活难干,钱难赚,偶尔夹杂着几句对“海上巡逻最近查得严”、“老鬼那边生意都不敢做了”的牢骚。
“老鬼”?苏晴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记得赵猛有一次无意中提过,临州港有个绰号“老鬼”的船老大,专接别人不敢接的“私活”,路子很野。
她耐心地等到那几个男人吃完离开,才悄悄起身,跟上了其中看起来最年轻、可能最好说话的一个。在一个堆满废弃轮胎的拐角,她拦住了他。
“大哥,打听个事。”她压低声音,递过去一张折起来的百元钞票。
年轻男人警惕地打量着她,看到钞票,眼神松动了一些,快速将钱塞进口袋。“什么事?”
“想找‘老鬼’,送点货。”苏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常干这种事的人。
男人皱起眉,上下扫了她几眼:“送哪?什么货?”
苏晴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在心中盘旋已久的、代表禁忌的名字:“‘魔鬼岛’。人。”
男人的脸色瞬间变了,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不祥的东西,连连摆手:“不知道!没听说过!你找别人吧!”说完,转身就要走。
苏晴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又将两张钞票塞进他手里,眼神带着近乎哀求的决绝:“大哥,帮帮忙,有急事,价钱好说。”
男人看着手里的钱,又看看苏晴苍白但异常坚定的脸,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说:“妹子,那地方去不得!那是鬼门关!老鬼……他就算敢接,价钱也是天价!而且……有去无回!”
“我知道。”苏晴的声音异常平静,“告诉我怎么找到他。”
男人叹了口气,指了指巷子深处一个挂着“兴旺渔具”破旧招牌、却大门紧闭的店铺:“后门,敲三下,停两秒,再敲两下。就说‘泥鳅’介绍的。不过……我劝你再想想。”说完,他像躲瘟疫一样快步离开了。
苏晴看着那个不起眼的店铺后门,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天价?有去无回?这些警告像冰锥一样刺穿着她的神经。
但她没有退缩。她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到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按照暗号,敲响了门。
“咚、咚、咚……”停顿,“咚、咚。”
门内寂静了片刻,然后传来铁链滑动的声音。门开了一条缝,一只浑浊、布满血丝的眼睛从门缝里警惕地打量着她。
“找谁?”一个沙哑得像破锣的声音问道。
“找老鬼船长。”苏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泥鳅介绍来的。想去‘魔鬼岛’。”
门后的眼睛眯了一下,沉默了几秒钟,然后门缓缓打开。一个身材干瘦、脸上有一道狰狞刀疤、年纪约莫六十岁上下的老头出现在门口,身上散发着浓烈的烟草和鱼腥混合的味道。他打量苏晴的眼神,像在打量一件货物。
“进来。”他侧身让开。
苏晴踏进了昏暗的、堆满各种渔网、绳索和不知名机械零件的里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霉味和机油味。
老鬼关上门,插上门栓,转过身,直接开口:“什么时候走?几个人?什么价?”
“越快越好。一个人。”苏晴深吸一口气,“价钱……你开。”
老鬼嗤笑一声,露出被烟草熏得焦黄的牙齿:“一个人?去那鬼地方?小姑娘,你是不想活了吧?”
“我有必须去的理由。”苏晴直视着他的眼睛。
老鬼盯着她看了足足一分钟,仿佛在评估她的决心和……价值。最后,他伸出三根手指,慢悠悠地说:“三十个。现钞。不连号。先付一半。”
三十万!苏晴倒吸一口凉气。这确实是天价!她身上所有的钱加起来,连零头都不够。
“我……我没那么多现金。”她实话实说。
“那就免谈。”老鬼转身就要送客。
“等等!”苏晴急道,“我有……有值钱的东西!情报!关于岛上的!”
老鬼的脚步停住了,回过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精光:“哦?什么情报?”
苏晴知道这是她唯一的筹码。她不能全盘托出,但必须抛出足够分量的诱饵。“我知道岛上的淡水系统弱点,还有部分守卫的巡逻规律。”这是她从梁芳的情报和赵猛偶尔的透露中拼凑出来的。
老鬼的眼神变了,不再是看一个寻死的冤大头,而是多了一丝审视和……兴趣。他重新走回来,压低声音:“有点意思。不过,光凭这个,不够。”
“再加这个。”苏晴从贴身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个装着几粒蓝色结晶的金属小盒,打开一条缝隙,让老鬼能看到里面那诡异的光芒。“这是从岛上流出来的东西。你可以找人验货。”
老鬼看到那蓝色结晶,瞳孔猛地一缩!他显然认出了这东西的非同寻常。他死死盯着盒子,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远处港口隐约传来的汽笛声。
良久,老鬼缓缓抬起头,看着苏晴,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贪婪,有忌惮,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小姑娘,”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你知不知道,上了我的船,去了那个岛,意味着什么?”
苏晴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肉里:“我知道。”
老鬼深吸一口呛人的烟,缓缓吐出:“那地方,不只是守卫森严。那地方……邪门得很。上去的人,十个有九个回不来。回来的那个……也多半疯了。这价钱,不是我要赚你的卖命钱,是给我自己……和我的船,买的棺材本。”
他的话语,像重锤一样敲在苏晴心上,让她遍体生寒。
“就算这样,”老鬼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问,“你还要去吗?”
苏晴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她眼前闪过弟弟的脸,闪过赵猛坚毅的眼神,闪过父亲痛苦的模样。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吐出三个字:
“我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