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数日沿沧澜江东行,空气中的水汽愈发充沛,风中也开始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咸腥气息。
两岸的景致逐渐变化,山势趋于平缓,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滩涂、湿地和茂密的红树林。
当一座颇具规模的滨海集镇——望海集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四人知道,漫长的东行漫记,终于接近了尾声。
望海集依着一个小小的天然港湾而建,不同于内陆城镇的规整,这里的建筑更加随意,大多以坚固的岩石和耐腐蚀的木材搭建,屋顶倾斜,便于排水防风。
镇子里人来人往,异常热闹。
码头上停泊着大大小小的渔船、货船,桅杆如林。
空气中混杂着浓烈的海腥味、鱼获的鲜味、以及阳光下晾晒的渔网散发出的味道。
皮肤被海风染成古铜色、脸上刻满风霜皱纹的渔民们高声交谈着,用的是带着浓重口音的方言,言语间离不开海流、风向和收成。
“终于到了!”
孙砚深吸一口那独特的海边空气,感觉既陌生又新奇。他活动了一下筋骨,目光锐利地扫过码头上那些船只和水手,本能地评估着潜在的风险与信息源。
林星遥则对集市上贩卖的各种海产更感兴趣,尤其是那些奇形怪状、据说有药用价值的海洋生物。“那是……海星?还有那个,是某种海藻吗?典籍里记载过,有些深海藻类能清心明目……”她喃喃自语,职业病又犯了。
陆深的目光越过喧嚣的码头,投向那一片无垠的、在阳光下闪烁着亿万片碎金的蔚蓝。
大海的壮阔与深沉,远超内陆的任何山川河流,那是一种蕴藏着无尽力量与未知的磅礴。
他沉声道:“分头行动,收集信息,采购补给,日落前在镇东头那家‘听涛客栈’汇合。”
“明白。”苏清漪点头,她的目光早已被镇子边缘一座看起来颇为古旧的海神庙所吸引。
孙砚和林星遥一组,负责采购和从市井中打听消息。
两人融入熙熙攘攘的集市。
孙砚发挥他善于交际的特长,很快便与几个正在修补渔网的老渔民搭上了话,递上些内陆带来的烟叶,便打开了话匣子。
林星遥则在一旁,一边挑选着耐储存的干粮和清水,一边竖起耳朵听着。
“……近来这海上,邪门得很哩!”
一个缺了颗门牙的老渔夫嘬着烟嘴,眯着眼说道,“往常这个时候,正是鱼汛,出去一趟能满载而归。可现在,好好的天,说不准啥时候就起了大雾,那雾浓得化不开,指南针在里面都打转!”
“可不是嘛,”另一个壮实些的渔民接口,压低了声音,“俺们村二狗子,前些天就差点折在里面。他说在雾里听到了女人的歌声,幽幽怨怨的,听得人心里发毛,差点就把船往礁石上撞!”
“还有更玄乎的,”老渔夫左右看看,声音更低了,“老王头说他半夜收网回航,远远看到雾里头有个比三层楼还高的黑影在动,那形状……不像鱼,也不像船,倒像个活物,吓得他魂都没了,拼命划回来的!”
这些传闻在渔民口中大多被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或是为自己收获不佳找的借口,听者大多一笑置之。
但孙砚和林星遥却听得心中凛然。
迷雾、惑人的歌声、巨大的黑影……这些零碎的信息,与他们所知的各种危险精怪或阵法特征隐隐吻合。
“天气多变,海上有雾也正常吧?”孙砚故作轻松地套话。
“不一样!”老渔夫摇头,“那雾来得快,去得也快,而且只在特定那片海域出现,邪性!老人们都说,怕是海眼又不平静了,有大家伙要出来了……”
另一边,陆深和苏清漪来到了那座海神庙。
庙宇不大,香火却还算旺盛,门口挂着褪色的幡子,上面画着模糊的、象征着风平浪静的符文。
庙祝是一位穿着朴素葛袍、眼神却颇为清亮的老者。
陆深以游历学者的身份上前攀谈,询问本地风物传说。
苏清漪则安静地跟在身后,目光扫过庙内简陋但意蕴古朴的壁画,上面描绘着先民祭海、渔民感恩的场景。
当陆深有意无意地提及“归墟”、“海眼”等古老词汇时,老庙祝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
他打量了两人几眼,缓缓道:“两位客人,问的可不是寻常风物啊。”他沉吟片刻,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用一种悠远如同海浪拍岸的语调,哼唱起一段古老的、发音奇特的歌谣片段:
“……彼沧溟兮,深不可测,有墟纳百川兮,其名为归……眼如璇玑兮,雾锁烟迷……非诚勿近兮,非力能启……”
这歌谣断断续续,词句古老,但苏清漪却听得心神震动!
歌谣中的“墟纳百川”、“眼如璇玑”,与守脉人皮卷上关于“归墟之眼”作为万水汇聚之地、以及仪式核心需“璇玑”定位的描述,几乎完全对应!
而“雾锁烟迷”、“非诚勿近,非力能启”,更是直接点出了前方的危险和开启仪式的条件可能并非蛮力。
“多谢长者指点。”苏清漪深深一礼,心中豁然开朗。
这民间残存的古老歌谣,无疑为皮卷上晦涩的记载提供了至关重要的补充和印证。
日落时分,四人在听涛客栈二楼临海的房间汇合。
窗外就是逐渐被暮色笼罩的海面,波涛声阵阵传来。
孙砚和林星遥将他们听到的关于诡异海雾、惑人歌声和巨大黑影的传闻详细道来。
苏清漪则分享了她在海神庙的收获,尤其是那一段关键的歌谣。
“迷雾、歌声、黑影,可能是守护兽,也可能是敌人布下的迷阵或陷阱。”陆深整合所有信息,手指在粗糙的木桌上轻轻划动着,“歌谣提示‘非力能启’,但必要的武力保障不可或缺。孙砚,你的雷法至阳至刚,或许能克制迷雾中的阴邪之声;星遥,准备更多清心明智、抵御幻惑的药物;清漪,歌谣与皮卷相互印证,仪式核心的关键,恐怕就落在‘诚’与‘璇玑’之上,你需要尽快参透。”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定案:“我们在此休整最后一晚,明日设法寻船,前往歌谣和海图中都指向的那片迷雾海域。此行凶险,务必做好准备。”
众人凛然应诺。
夜色渐深,海浪声愈发清晰。
四人最后一次检查各自的装备、药物和符箓,明确在船上和遭遇不同情况时的职责分工。
房间内气氛凝重,却并无恐慌,只有大战前最后的专注与平静。
苏清漪独自坐在窗边,怀中抱着那只冰冷的青铜匣。
就在这时,她清晰地感觉到,青铜匣内部传来一下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悸动,仿佛一颗沉睡已久的心脏,在靠近母体时,开始了缓慢的苏醒。
这悸动与窗外那浩瀚而黑暗的大海韵律隐隐相合。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无垠的黑暗,月光在波涛上铺出一条碎银之路,路的尽头,是深不可测的未知。
东行漫记结束,真正的冒险,此刻才刚拉开序幕。
山雨欲来,风已满楼。
(第88章 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