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轰鸣声隔着舷窗,变得沉闷而遥远。林知意靠在椅背上,安全带松松地扣着,目光落在窗外那片逐渐缩小、变得如同模型般的城市轮廓上。高楼、道路、河流,所有熟悉的景致都在以一种不可逆转的速度后退、模糊,最终被厚厚的云层彻底吞没。
一片白茫。
机舱内响起广播,空乘人员开始进行起飞后的安全检查和例行服务。细微的嘈杂声,孩童的低语,以及身边乘客翻阅杂志的沙沙声,构成了一个真实却仿佛与她隔着一层玻璃的世界。
她做到了。
真的离开了。
这个认知,并没有带来预想中的如释重负,也没有汹涌的悲伤,而是一种奇异的、近乎失重的平静。仿佛一直紧绷到极限的弦骤然松开,留下的不是松弛,而是一种不知该何处着力的虚空。
她闭上眼,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陆延舟最后站在安检口外的样子。他挺拔的身影在熙攘人群中显得有些孤寂,那双总是深沉锐利的眼眸里,是她从未见过的、混杂着痛楚与克制的复杂情绪。他没有试图冲破那一米的距离,没有再说任何挽留或伤感的话,只是那样沉默地、近乎贪婪地看着她,直到她转身,消失在通道尽头。
他终究还是来了。
以这样一种体面、却又无比残忍的方式,为他们的故事,画上了一个看得见的句点。
“这是我的战场。”——她对自己,也是对他说的这句话,此刻在心底回荡,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是的,这是她的选择,她为自己开辟的战场。那里没有他的阴影,没有过往的桎梏,只有未知的挑战和纯粹的技术追求。她应该感到兴奋,感到期待。
可为什么,心底那处空落落的地方,依旧有冷风穿梭?
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脖颈,那里空荡荡的。登机前,她摘下了那条她戴了许多年、甚至在与陆延舟重逢后也未曾取下的细细的银链。链子上挂着一枚小小的、造型奇特的芯片钥匙扣,是当年“初心”项目第一个原型机测试成功时,陆延舟送给她的。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却是那段纯粹岁月最直接的见证。
她把它留在了公寓的床头柜上,连同那套房子崭新的钥匙一起。
不是决绝的抛弃,更像是一种郑重的封存。将那段混合着甜蜜、梦想、汗水、泪水、以及最终刻骨铭心的伤害与失望的过去,完整地封存在了那座城市里。
她带走的,只有一个轻便的行李箱,一个装满资料的笔记本电脑,以及一个必须轻装上阵、奔赴新战场的自己。
飞机微微颠簸了一下,穿过了一阵气流。广播里传来机长温和的提示音。林知意睁开眼,看着舷窗外无边无际、在阳光下翻滚如同金色海洋的云层,深深吸了一口气。
过去了。
都过去了。
那个在创业小屋里熬夜编码、眼睛亮得像星辰的女孩;那个在分手时咬碎牙齿也不肯落一滴泪的倔强身影;那个在重逢后小心翼翼试探、最终却又伤痕累累的女人……所有这些属于林知意的碎片,都随着这次起飞,被留在了那片逐渐远去的土地上。
现在的她,即将降落在另一片大陆上的她,需要的是冷静的头脑,是坚韧的神经,是毫无挂碍的专注。
她打开随身携带的公文包,拿出了厚厚一叠关于“星尘计划”的技术文档和前期沟通纪要。纸张微凉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实在感。
她开始阅读,目光专注,神情逐渐变得锐利而投入。字母和图表构建的世界,简单,直接,充满了亟待解决的难题和令人兴奋的可能性。在这里,没有复杂难解的情感纠葛,没有需要时刻警惕的阶层壁垒,只有逻辑、数据和永无止境的技术前沿。
这,才是她熟悉的,能够完全掌控的领域。
飞机平稳地飞行在万米高空,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机舱内光线明亮,许多乘客已经盖着毛毯沉入梦乡,或是戴着耳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林知意偶尔会从文件中抬起头,揉一揉微微发涩的眼睛,看向窗外。云海之上,天空是一种极其纯净的蔚蓝,广阔无垠,仿佛能吞噬一切,也包容一切。
她不知道未来等待她的是什么。是成功的喜悦,还是挫败的磨砺?是异国他乡的孤独,还是志同道合的温暖?
但无论如何,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她收回目光,重新聚焦于手中的文件,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极淡、却无比坚定的弧度。
战场已至,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