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貂蝉的担忧，蔡文姬的期盼
相国府的夜晚，与长安城里的其他地方并无不同，一样的被大战将至的阴云笼罩着。
只是府外的紧张，是百姓们对未知战火的恐惧，是街头巷尾巡逻士卒甲胄摩擦的清响。而府内的紧张，则更加幽深，如同深潭下的暗流，无声无息，却能将人溺毙。
貂蝉已经连续好几夜没有睡好了。
她不需要去前堂打探，也不需要听侍女们嚼舌根。战争的气息，会自己从门窗的缝隙里钻进来。是吕布离府时那股愈发浓烈的煞气，是李儒进出书房时那双闪烁着嗜血光芒的眼睛，更是董卓偶尔独自一人坐在庭院里，望着东方夜空时，那副连月光都无法穿透的沉默。
八十万大军。
这个数字，像一座山，沉甸甸地压在貂蝉的心口。她不懂兵法，不懂谋略，她只懂得，一个士兵，就是一个家庭的儿子、丈夫、父亲。八十万，那就是八十万个即将破碎的家庭，是流不尽的鲜血与泪水。
她想起了自己从家乡一路被送往长安的经历。十室九空，饿殍遍野，昔日繁华的村镇只剩下断壁残垣和在风中摇曳的破旧幡旗。那是何等凄惨的人间炼狱。而那，还只是诸侯混战的开端。如今，一场规模远胜从前的战争即将爆发，那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关中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在那个男人的铁腕统治下，田里长出了从未见过的高产作物，百姓的脸上有了实实在在的笑容，学堂里响起了孩子们清脆的读书声。这一切，都美好得像一个易碎的梦。
而现在，战争的铁蹄，就要来将这个梦踏得粉碎。
她坐立不安，最终还是忍不住，披上一件外衣，走出了自己的院落。夜风清冷，吹得她单薄的身子微微发颤。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或许是想去书房外站一会儿，哪怕什么都听不到，也好过一个人在房间里胡思乱想。
鬼使神差地，她的脚步却转向了另一处院落。那里亮着灯，灯光温暖而宁静，是蔡文姬的居所。
在这座巨大的相国府中，蔡文姬是她唯一能说上几句心里话的人。
“妹妹，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歇息？”
蔡文姬正在灯下整理着一卷竹简，见到貂蝉进来，连忙放下手中的工作，起身相迎。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清亮温和。
“姐姐……”貂蝉一开口，声音便带上了几分哽咽。她坐到蔡文姬身边，一双秀眉紧紧蹙着，“我睡不着。一闭上眼，就仿佛能听到城外的哭声，看到血流成河的样子。”
蔡文姬为她倒了一杯温热的蜜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我何尝不是呢？”蔡文姬轻叹一声，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夜幕上，“只是，怕是没用的。”
“八十万大军啊，姐姐。”貂蝉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相国他……他真的有把握吗？就算赢了，这关中之地，这刚刚才喘过一口气的天下，又要变成什么样？”
蔡文姬沉默了片刻，她没有直接回答貂蝉的问题，而是将桌上那卷刚刚整理好的竹简，推到了貂蝉面前。
“妹妹你看，这是我为蒙学新编的算术教材。”
貂蝉不解地看去，竹简上用清晰的隶书写着一些简单的加减法，旁边还有用朱笔画出的苹果、梨子等图案，用来辅助理解。
“这些孩子，刚学会数数，刚明白粮食可以用斤两来计算，刚知道自家的田地今年能多收三斗米。”蔡文姬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可若不打这一仗，他们明年，后年，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去算自家的收成了。”
“姐姐的意思是……”
“长痛，不如短痛。”蔡文姬凝视着貂蝉，眼神郑重，“那些关东诸侯，名为讨贼，实则哪一个不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袁绍想当他的天下盟主，曹操想实现他的雄图霸业，他们谁又真正关心过百姓的死活？若任由他们这样争斗下去，汉室四百年的天下，将会在无休止的内耗中分崩离析，到时候，饿死、病死、战死的人，又何止八十万？”
貂蝉被蔡文姬的话说得一怔。她从未从这个角度去思考过问题。在她眼中，战争就是纯粹的灾难。
“可是……他们毕竟也都是汉家的子民啊。”貂蝉低声说道，这是她心中最朴素的善念。
“是啊，都是汉家的子民。”蔡文姬的眼中闪过一丝悲悯，“所以，才需要一位手持雷霆的君主，用最快的速度，结束这场闹剧。就像一个高明的医师，面对腐烂的肢体，唯有手起刀落，才能保全整个身体。”
她顿了顿，语气里多了一丝对那个男人的复杂情绪，有敬畏，有信赖，也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许。
“相国他……不是一个仁慈的人，但他或许，是唯一能结束这一切的人。他所做的一切，无论是兴办官学，还是发展农耕，都是在为一个全新的、统一的天下打下根基。而眼下这场战争，便是为这座大厦，清除最后，也是最大的一块绊脚石。”
“我与你一样，不忍看到生灵涂炭。但我更期盼着，这场战争能尽快结束。我期盼着，明年春天，孩子们能安安稳稳地坐在学堂里，继续学他们的算术。我期盼着，天下的百姓，能真正迎来一个长治久安的盛世。”
蔡文姬的话，像一剂苦口的良药，虽不能立刻驱散貂蝉心中的阴霾，却让她混乱的心绪，找到了一丝安定的力量。
是啊，那个男人虽然霸道、粗鄙，甚至残忍，但他却让关中的百姓吃饱了饭，让流离失所的自己有了一个安身之所，让才华横溢的姐姐能一展抱负。
或许，姐姐说的是对的。这个乱世，需要的不是温和的劝慰，而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
“姐姐，我明白了。”貂蝉点了点头，心中的恐惧虽然仍在，但已经不再那么令人窒息。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蔡文姬讲了一些学堂里的趣事，冲淡了房间里沉重的气氛。夜深了，貂蝉起身告辞，心情比来时平静了许多。
送走貂蝉，蔡文姬重新坐回灯下，却没有了继续整理教材的心情。
她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清冷的夜风拂面而来。她望向东方，那里是函谷关的方向，是八十万大军集结的方向。
她相信那个男人能赢。她见识过那些“仙兵”的威力，也见识过那个男人深不可测的智慧。
只是，理智上的相信，无法完全压下情感上的悲悯。
她仿佛能看到，在那片广袤的关东平原上，无数的母亲正在为即将远征的儿子整理行囊，无数的妻子正在灯下为丈夫缝补衣裳，她们的脸上，都写满了与貂蝉方才一般无二的担忧。
战争，终究是残酷的。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的、连绵不绝的轰鸣声，隐隐约约地从远方传来。那声音不像是打雷，更像是无数钢铁巨兽在深夜里被唤醒，发出的集体咆哮。
蔡文姬心中一动。
她知道，那是相国府最深处的秘密工坊传来的声音。是那个男人，为这场战争准备的，真正的雷霆。
这雷霆，即将划破汉末最深沉的夜。
她默默地在心中祈祷：愿这场风暴，来得更猛烈些，也结束得……更快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