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山那一声石破天惊的“白干”，像一颗炸雷，在落鹰山村的山坡上空滚过。
山风都好似停了一瞬。
工地上所有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戛然而止。几十双眼睛，无论是施工队的工人，还是光着膀子的村民，全都齐刷刷地望了过来，定格在了王铁山那张黝黑涨红的脸上。
张望年和那几个老人，彻底愣住了。他们捧着那个用红布包裹的“家当”，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嘴巴半张着，像是忘了该如何言语。
王铁山骂骂咧咧地走上前，也不管张望年同不同意，粗暴地将那个布包重新塞回他怀里，又把老人散开的红布给胡乱裹上。
“收好！都给老子收好！”他的声音依旧洪亮，却没了之前的冷硬，反而带着一股子说不清的别扭和燥热，“我王铁山再不是东西，也不能抢老乡的棺材本！传出去，我这辈子还怎么在道上混？”
说完，他看也不看林正，扭头就走，一边走一边对着自己那帮还愣着的工人吼：“看什么看？没见过好事啊？活儿都干完了？赶紧的，天黑前，必须把那块破石头给我啃下一块皮来！”
工人们面面相觑，随即，一个年轻工人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把手里的铁镐往肩上一扛，冲着王铁山的方向吹了声响亮的口哨，然后朝村民们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听见没？队长发话了，今天咱们给大伙儿义演！”
这句玩笑话，像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凝固的空气。
“好——！”
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嗓子，紧接着，山坡上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村民们那一张张原本写满忧愁和恳切的脸，此刻被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所占据。
张望年抱着那个布包，浑浊的老眼里，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哗哗地往下淌。他想说点什么，嘴唇哆嗦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用那只布满老茧的手，重重地拍着王铁山的肩膀，一遍，又一遍。
林正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大手紧紧攥住，酸楚，滚烫，却又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他看着王铁山那故作凶狠的背影，看着村民们那发自肺腑的笑脸，再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磨出的血泡。
他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值了。
钱广博的算计，牛建国的威胁，在眼前这幅军民鱼水情的画面前，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可笑。
【叮！检测到施工队队长‘王铁山’受宿主精神感召，并被群众赤诚之心打动，做出重大义举，间接促成民心凝聚。】
【民心值：+2000！】
【系统提示：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真正的力量，永远来自人民。】
王铁山的“义举”，并没有让村民们心安理得地袖手旁观。当天晚上，张望年召集了全村的户主，在村委会的院子里开了一个史无前例的会。
会议的内容只有一个：施工队的师傅们可以不要钱，但他们落鹰山村不能不要脸。
第二天，工地上出现了更加奇特的一幕。
村里的妇女们自发组成了后勤队，她们把家里的腊肉、鸡蛋、新收的蔬菜，全都拿了出来，在工棚旁搭起了大灶，一日三餐，变着花样地给工人们改善伙食。那饭菜的香气，能飘出二里地去。
村里的男人们，则更加卖力。他们不要工钱，不要积分，只有一个念头，早一天把石头啃下来，就能让师傅们早一天省点力气，早一天完工回家。
于是，那块被称为“石牛背”的顽固青石岩，遭遇了它有生以来最猛烈的攻击。
钢钎与岩石碰撞，火星四溅；大锤抡起，虎虎生风。专业的施工队负责用巧劲和技术进行破拆，村民们则负责用蛮力清理搬运。汗水浸透了每个人的衣衫，号子声此起彼伏，整个山谷都回荡着这股征服自然、改变命运的豪情。
林正也没有闲着。他已经成了工地上一个不可或缺的“多面手”。
“小林干部，搭把手，这块石头太沉！”
“林副局长，图纸上这个拐角的数据，你再给看看？”
“林正，快过来喝碗绿豆汤，解解暑！”
他不再是指挥官，也不再是旁观者，他就是这支特殊队伍里最普通的一员。他和村民们一起抬石头，和工人们一起研究图纸，中午和大家一起蹲在地上呼噜呼噜地吃饭，晚上就在村委会那张吱呀作响的行军床上和衣而睡。
几天下来，他整个人黑了，也瘦了，但那双眼睛，却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人和人之间的情谊，就是在这样一滴汗、一块石头、一碗饭的交情里，变得比岩石还要坚固。
第八天。
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在众人持续不断的努力下，“石牛背”上最大的一块核心岩石，终于被撬松，轰然滚落到一旁。
“通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整个工地瞬间沸腾了！
人们丢下手里的工具，欢呼着，拥抱着，许多人直接累得瘫倒在地，却依旧咧着嘴，笑得像个孩子。
王铁山走到那条被硬生生开凿出来的沟渠前，用脚踢了踢旁边碎裂的石块，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他转头看向林正，这个年轻人正靠在一块石头上，胸口剧烈地起伏，脸上又是泥又是汗，狼狈不堪，但那笑容，比山泉还要干净。
“林副局长，你赢了。”王铁山递过去一根烟。
林正摆了摆手，他现在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不是我赢了，是我们赢了。
最艰难的关卡被攻克，剩下的工程便势如破竹。铺设管道，接口焊接，回填土方……在村民和施工队的通力合作下，工程进度一日千里。
又过了五天，当最后一根蓝色的管道被稳稳地安放在预定位置，与山顶泉眼的引水口成功对接时，所有人都知道，那个盼了几辈子的时刻，终于要来了。
那天，落鹰山村像是过节一样。
全村老少，全都聚集在村子中央的打谷场上。那里，新安装了一个锃亮的不锈钢水龙头，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王铁山和他的工人们站在一边，脸上带着功成身退的微笑。
林正和村支书张望年，则拿着对讲机，站在水龙头旁。
“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我是林正。泉眼阀门那边准备好了没有？”林正对着对讲机，模仿着电影里的台词，引得村民们一阵哄笑。
对讲机里传来一个工人带着笑意的声音：“报告林副局长，阀门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开启！”
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小小的水龙头上，眼神里充满了紧张、期待和一丝不敢相信的梦幻。
林正深吸一口气，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张望年。老支书的嘴唇在颤抖，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水龙头，仿佛要把它看穿。
“张叔，你来下命令吧。”林正把对讲机递给了他。
张望年接过对讲机，手抖得厉害。他清了清嗓子，试了好几次，才用一种近乎嘶吼的声音，喊出了那句话：
“开……开闸！”
随着他话音落下，对讲机那头传来一声干脆的回答：“收到！”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慢了。
一秒，两秒，十秒……
水龙头里，没有任何动静。
村民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些人开始小声议论，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林正的心也悬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就在这时，水龙头里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声响，像是沉睡的巨龙在苏醒。
紧接着，“噗”的一声，一股带着泥沙的黄水，从龙头里喷了出来。
人群中发出一阵小小的惊呼。
但很快，那股黄水就变成了清水，水流也从一开始的断断续续，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哗——”
一道清澈透亮的水柱，终于从龙头里喷涌而出，在阳光下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重重地砸在下面的石板上，溅起无数晶莹的水花！
“出水咧——！出水咧——！”
人群在寂静了三秒之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整个落鹰山村，彻底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孩子们尖叫着，冲进水柱里，任由清凉的泉水浇遍全身，打起了水仗。大人们笑着，喊着，互相拥抱着，许多人的脸上，都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水龙头前。她伸出那双干枯得如同老树皮的手，小心翼翼地接了一捧水，然后送到嘴边，轻轻地抿了一口。
下一秒，她浑浊的眼睛里，涌出两行滚烫的热泪。她再也站立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甜……水是甜的……”
这一幕，像一个信号。越来越多的老人，围了过来。他们没有去喝水，而是就那么跪在地上，对着那股喷涌的清泉，嚎啕大哭，哭声里，有几十年的辛酸，有压抑已久的委屈，更有梦想成真的狂喜。
林正站在人群外，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眶早已湿润。
他看到王铁山背过身去，用粗糙的手背偷偷抹着眼睛。
他看到张望年像个孩子一样，把头埋进水柱里，任由泉水冲刷着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
【叮！恭喜宿主！‘落鹰山村安全饮水工程’圆满竣工！清泉入户，夙愿得偿，三百一十七名村民命运因此改变，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获得民心值：+！】
【官气值发生质变！由乳白色彻底蜕变为淡金色！官气凝实，威望大增，言出法随之势初具雏形！】
系统面板上的数字疯狂跳动，金色的光芒几乎要溢出屏幕。但林正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上面了。
他只是看着那些在水中嬉戏的村民，看着他们脸上那纯粹的、不含一丝杂质的笑容，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成就感，填满了他的整个胸膛。
这，就是他想要的。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林正擦了擦脸，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镇政府办公室的座机号码。
他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党政办主任那熟悉而又带着一丝异样客气的声音。
“喂，是林正同志吗？”
“是我。”
“哦，恭喜啊，听说你们村里的水通了，钱镇长和牛副镇长都替你们高兴。那个……钱镇长让我通知你一下，明天上午九点，县纪委的同志要来咱们镇，专门就扶贫资金使用情况进行检查，点名要听取落鹰山村引水工程项目的专项汇报。你，作为项目负责人，要第一个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