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镇政府大院里，静得能听见梧桐树叶落地的声音。
林正踏入大门的那一刻，感觉整个院子的空气都比平时凝固了几分。偶有几个从办公楼里出来的同事，远远看见他，眼神便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倏地一下撇开，脚步也跟着快了几分，仿佛他身上带着什么看不见的瘟疫。
他径直走向三楼的小会议室。走廊里铺着暗红色的地毯，吸收了所有的脚步声，只剩下他自己心脏沉稳的跳动。钱广博和牛建国为他精心准备的“鸿门宴”，就在那扇紧闭的门后。
推开门，一股混杂着烟草、陈旧木料和紧张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长条会议桌的主位空着，两边泾渭分明。
左手边，是县纪委下来的三位同志。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国字脸，神情严肃，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刀。他正低头翻看着一份文件，手指有节奏地在桌面上轻点。林正用眼角余光扫过，系统面板上，此人头顶的官气清正，呈明黄色，没有一丝黑气。是个公事公办的角儿。
右手边，镇长钱广博和副镇长牛建国并排而坐。钱广博脸上挂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沉重与关切，仿佛在为自己手下的年轻干部感到惋AS。而牛建国则毫不掩饰眼中的得意与快意，他靠在椅背上，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看向林正的目光，如同在看一只已经落入陷阱的猎物。
他们头顶上那若隐若现的民怨黑气，在会议室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愈发浓郁。
“报告各位领导，林正前来报到。”林正走到会议桌末端，站得笔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小林来了，坐吧。”钱广博抬了抬手，语气温和，像个关心下属的好领导。
“不了，钱镇长，我站着就行。”林正微微颔首，拒绝了。
他这个不合常理的举动，让钱广博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牛建国则轻哼一声，像是在嘲笑他的不识抬举。
那位县纪委的国字脸领导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目光在林正身上审视了片刻。他似乎有些意外，眼前的年轻人，在如此阵仗之下，竟没有丝毫的慌乱与畏缩，那份镇定，不像是装出来的。
“你就是林正同志？”他开口，声音低沉有力。
“是。”
“我们是县纪委监委第一纪检监察室的，我叫周海，这位是王科长，这位是小李。”周海简单介绍了一下，便直入主题，“今天请你来，是想了解一下关于落鹰山村安全饮水工程专项扶贫资金的使用情况。我们接到举报，该项目存在严重的财务问题，涉嫌套取、挪用国家扶贫资金。你作为项目的第一负责人，有什么要说明的吗？”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牛建国适时地叹了口气，用一种痛心疾首的腔调补充道：“小林啊，不是我们不相信你。但是五十万的专项资金，项目的总花费却不到三十万，这中间二十多万的差额，实在是太大了。你年轻，我们理解你想干出成绩，但千万不能在原则问题上犯错误啊！”
一唱一和，帽子已经稳稳地扣了下来。
钱广博端起茶杯，轻轻吹着浮沫，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定在林正脸上，想从他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惊慌失措。
但他失望了。
林正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他甚至还点了点头，用一种极为认真的语气说：“周主任，牛副镇长，你们说的没错，这笔账，确实是个大问题。”
嗯？
会议室里的人都愣住了。这是什么路数？不辩解，不喊冤，直接就承认了？
牛建国差点笑出声，他觉得林正肯定是吓傻了，已经开始胡言乱语。
只见林正不慌不忙地从自己随身带来的公文包里，取出厚厚一沓资料，双手递给坐在对面的纪委干部小李。
“周主任，这是我们落鹰山村引水工程项目的所有开销明细、采购合同、施工日志以及财务报表，每一笔钱的去向，都清清楚楚地记录在上面。”
小李接过资料，分发给周海和王科长。
周海低头翻阅，越看，眉头皱得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