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医生那一声“是他”，像一道无声的闪电，劈开了山林间凝滞的空气。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两个刚刚赶到、还处于极度震撼中的民警，都下意识地顺着王医生那根僵直的手指，聚焦在了林正身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成了粘稠的糖浆。
哭嚎的王福生停住了，跪在地上的王贵抬起了满是泥土和泪水的脸，远处那些被点到名的老人，浑浊的眼珠里也透出一丝茫然的、荒谬的希冀。
是他？是这个外来的年轻干部？
如果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他，那我们……我们是不是就有救了？
这种念头如鬼火般在几个罪人的心底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恐惧所取代。
赵强所长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肌肉瞬间绷紧。他一只手下意识地按向腰间，另一只手几乎是本能地横在了林正身前，眼神锐利如鹰，死死盯住王医生：“王医生！你看清楚了！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王医生像是完全没听到赵强的警告，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林正，或者说，是盯着林正身后的那片虚空。他那张因惊骇而扭曲的脸上，肌肉在不受控制地抽搐，嘴唇哆嗦着，却再也发不出第二个音节。
他想说话，但那个名字仿佛有千斤重，死死地压在他的喉咙里，让他窒息。
那个身影……那个在王敬德倒下前一瞬间，从他身边像狸猫一样蹿进林子里的身影……
天色太暗，他没看清脸，可那个走路的姿态，那种微微有点外八字的、带着点摇晃的步伐，他太熟悉了！
因为那个人，不久前才开着一辆黑色的桑塔纳，来村里找过王敬德！当时他还隔着老远，跟那人打过一个照面！
可……可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又为什么要对王敬德……
王医生的脑子成了一锅沸腾的粥，无数个碎片化的信息在里面翻滚、碰撞，让他几乎要昏厥过去。
林正很平静。
他甚至没有去看周围人投来的、混杂着惊疑、恐惧和审视的目光。他只是看着王医生，看着这个善良了一辈子的乡村医生，在巨大的冲击下濒临崩溃。
“王医生。”林正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入了现场的混乱，“别急，慢慢想。你看到的不是我，对不对？”
他这句话，像是一句咒语，瞬间解开了王医生身上的禁锢。
王医生猛地回过神来，浑身一颤，像是刚从一个噩梦中惊醒。他看着林正，又看了看挡在林正身前的赵强所长，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造成了多大的误会。
“不！不不！”他慌乱地、用尽全身力气摆着手，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不是林干部！我不是说林干部！”
赵强紧绷的身体略微一松，但眼神依旧锐利：“那你指着他干什么？”
“我……我……”王医生语无伦次，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混着泥水往下淌，“我是一时……一时想不通！那个人……那个人的身份，跟林干部有关系啊！我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
“他是谁？”林正打断了他，目光沉静如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个问题，再次让王医生陷入了挣扎。他说出那个名字，就意味着把事情从一个村子的刑事案件，彻底拖入了另一个他完全不敢想象的泥潭。
林正看着他，叹了口气。
“王医生，你看看这潭水。”他指了指那片死寂的黑色，“看看那面磨盘，看看那水里的孩子。有些脓疮，你不挤破它，它就会在里面烂掉，最后烂掉的是整条腿。现在，你就是那个负责挤脓疮的人。”
这番话，让王医生浑身一震。他看了一眼水里那对相拥的母女，二丫那小小的身体，像一根针，狠狠刺进了他的心脏。他也是有孙子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勇气，闭上眼睛，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名字。
“牛……牛建国！”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三块巨石，砸进了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村民们大多一脸茫然，他们不认识这个名字，或者说，这个名字离他们的生活太遥远了。
但赵强所长的脸色，却在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牛建国？
镇企业办主任，镇长面前的红人！那个在镇里横着走，谁都要给三分薄面的牛主任？他怎么会跟白马村的命案扯上关系？
赵强感觉自己的后槽牙一阵阵地发酸。他当了这么多年警察，最怕的就是办这种案子。线索一旦牵扯到有头有脸的官方人物，那就不再是简单的对与错，而是变成了各种看不见的角力。每一个环节，都可能踩到雷。
他下意识地看向林正，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这小子，到底是扫把星还是福将？一来就捅出这么大一个窟窿，直接把天给捅漏了！
“你确定？”赵强上前一步，盯着王医生，语气空前严肃，“王医生，这可不是开玩笑！你看清了那个人就是牛建国本人？”
“不……不是他本人。”王医生喘着粗气，努力让自己的描述更清晰，“是他的司机！我认得那个司机！前几天他还开着车载着牛主任来过村里，就是那辆黑色的桑塔纳！我看得清清楚楚！那个司机走路的姿态，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司机！
这个词让案情瞬间变得清晰，也更加棘手。
林正的瞳孔微微一缩。他脑海中，系统面板上关于“民怨黑气”的提示，与眼前的信息迅速串联。
赵来顺的妻子发现了三十年前的秘密，与王敬德发生争执。王敬德老了，怕事情败露，但他一个人处理不掉一个成年女性和一个孩子。于是，他找到了能帮他“解决问题”的人。
牛建国。
牛建国为什么会帮他？一个镇里的实权主任，跟一个山村的族老，能有什么交集？林正的脑海里，闪过了前段时间特色农产品项目火爆，镇长和牛建国眼红，试图插手分一杯羹的画面。
利益！
唯一的解释，就是王敬德用村里的某种利益，换取了牛建国的帮助。这个利益，很可能就是黑龙潭周边的开发权，或者是村里其他见不得光的产业。
牛建国派他的司机，一个专业的“脏活”处理者，帮助王敬德杀人沉尸。那根崭新的尼龙绳，那专业的捆绑手法，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而今天，当林正带人来到黑龙潭，即将揭开盖子时，王敬德慌了，他再次联系了牛建国。牛建国的司机，那个凶手，其实一直潜伏在附近！他可能不是想杀王敬德，而是想在关键时刻阻止他说出真相，或者制造混乱。结果，王敬德在巨大的压力和恐惧下，自己先心梗猝死了。那个司机见势不妙，立刻逃离了现场。
一条完整的、冰冷的逻辑链，在林正的脑海中瞬间形成。
“赵所长，”林正转向赵强，脸色沉静，“看来，这案子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
赵强苦笑了一下，何止是复杂，简直是烫手。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看了一眼林正，压低声音道：“林干部，这事……可就超出我们派出所的管辖范围了。得……得上报县局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退缩和为难。
林正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丝毫波动：“赵所长，职责之内，何来范围之说？凶手，不分级别高低。难道因为他是一个主任的司机，他杀的人，就不是人命了吗？”
赵强被他这句话噎得脸上一红，有些惭愧，也有些恼火：“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程序！得按程序来！”
“程序，就是立即抓捕犯罪嫌疑人。”林正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现在，他刚刚逃离，我们立刻组织人手，封锁下山的路口，说不定还能追上。如果你担心，我来给县局打电话。”
说完，他真的就从口袋里摸出了自己的手机。
赵强看着林正那张年轻却写满坚定的脸，忽然觉得，自己这几十年的警服，好像有点白穿了。他胸膛起伏了一下，像是把一口混杂着官场油滑气的浊气，狠狠地压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一把按住林正的手。
“不用了！”
他挺直了腰杆，眼神重新变得锐利，那种属于老警察的悍气又回到了身上。
“林干部，你说的对！人命关天！管他什么主任不主任的！”
他转过身，对着手下那两个已经听傻了的年轻民警厉声喝道：“小李，小王！立刻联系镇上所有还在值班的同志，封锁所有能下山的路口！对，每一条小路都不能放过！就说有重大命案嫌疑人逃窜！”
“是！”两个年轻民警像是被注入了灵魂，大声应道，立刻开始用对讲机呼叫支援。
赵强又转向王大山和其他几个还算镇定的村民：“你们！分头去找！看看附近有没有陌生的车轮印，特别是桑塔纳那种！”
安排完这一切，他才转回头，看着林正，眼神里多了一丝真正的敬佩。“林干部，你……真是个干事的人。”
林正摇了摇头，目光重新投向那片幽深的潭水。他知道，抓捕一个司机，只是开始。真正的对手，是那个此刻可能正坐在办公室里喝茶，头顶上黑气缭绕的牛建国。
【叮！宿主无畏强权，坚守正义，激发执法人员良知，民心值+100。】
【警告：关键人物‘牛建国’的民怨黑气已与‘白马村’因果线彻底锁定。揭露此案，将引发其疯狂反扑。请宿主做好万全准备。】
风，更冷了。
林正默默地将手机放回口袋。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在白马镇的战斗，已经从暗处，彻底摆到了明面上。他要面对的，不再是愚昧的宗族势力，而是一个盘踞在权力体系内的、更加危险、也更加狡猾的敌人。
他看着赵强开始有条不紊地指挥现场，拉起警戒线，保护物证，心里却在思考另一个问题。
牛建国的司机，为什么要逃？
如果王敬德的死只是意外，他完全可以混在人群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选择逃跑，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身上，还有别的秘密。
林正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具被捆绑在磨盘下的白骨上。
三十年前的案子，真的就只是王敬德带着几个村民干的那么简单吗？
“赵所长。”林正忽然开口。
“嗯？”赵强正指挥人手小心地打捞水里的尸体，闻言回过头。
林正看着他，眼神幽深，缓缓问道：“你说，一个主任的司机，他的胆子，能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