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挂着市委牌照的黑色轿车，像一滴融入黑夜的墨，悄无声息地在国道上行驶。车内没有开灯，只有仪表盘散发着幽微的绿光，映在司机专注的侧脸上。
林正靠在后座，身体随着车辆的平稳行驶而轻微晃动。他没有看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那不过是重复的光点和暗影。他的整个心神，都还停留在周卫国那间办公室里。
那份牛皮纸袋就放在他的手边，他没有再打开看，但里面的每一个字，都已通过【绝对记忆】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钱宇的签名，何建军的名字，土地局档案室的地址……这些元素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张指向风暴核心的地图。
周卫国说，他是时候往清河县这潭浑水里，放一条“鲶鱼”了。
林正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他现在感觉自己更像一枚棋子，一枚被一只更有力的大手，从棋盘的角落里拈起，越过楚河汉界，直接空降到了对方九宫格里的兵。
前进一步，就是将军。可四面八方，都是对方的车马炮。
他闭上眼睛，调出了系统面板。
【姓名：林正】
【职位：清河县民政局副局长】
【官气值：3860（凝实）】
【民心值：】
【民怨值：0】
官气值在扳倒钱宇之后，已经变得十分凝实，像一块温润的玉，给了他几分底气。而那超过十八万的民心值，是他最坚实的后盾。可这些，都无法直接转化成一把能撬开档案室铁柜的钥匙。
他将那支录音笔握在手心，冰凉的金属外壳传来一丝实在的触感。陈秘书那句话再次于耳边响起——“证据，不会骗人。”
这支笔，是周卫国给他的另一张牌。一张需要他自己去寻找时机，打出去的牌。
车子在清河县地界下了高速，没有直接开往林正的住处，而是在民政局大院附近一个不起眼的街角停了下来。
司机回过头，是张陌生的面孔，沉稳干练，显然是周卫国身边信得过的人。“林同志，就到这儿吧。”
“谢谢师傅。”林正点点头，推门下车。
黑色轿车没有片刻停留，掉头便汇入车流，消失在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晚冬的午夜，街上空无一人。冷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林正裹紧了外套，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这条路他走了无数遍，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摸到每一个坑洼，但今夜，他却感觉有些陌生。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在他走过后，被压缩成一团。他觉得自己就像这个影子，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塑造，身不由己。
回到那间简陋的宿舍，他反锁上门，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将那个牛皮纸袋和录音笔，并排放在书桌上。
他站着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从柜子里翻出一包早已过期的速食面。他烧上水，看着水壶的指示灯亮起，听着水在里面逐渐沸腾的声音，纷乱的心绪竟奇迹般地沉淀下来。
这世上，没什么事是一碗热汤面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说明这事已经超出了面的管辖范围。
“咕嘟咕嘟……”
面饼在沸水中翻滚、散开，廉价的调料包散发出一种朴素而踏实的香气。林正端着碗，坐在桌前，一边呼噜呼噜地吃着面，一边盯着桌上那两样东西。
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想，怎么把这盘死棋下活。
他抽出一张白纸，拿起笔，开始复盘。
首先，任务目标：拿到藏在土地局档案室的，钱宇的黑账本。
其次，客观条件：
一、物理障碍。档案室本身就是单位的要害部门，门禁森严。存放过期文件的铁皮柜，更是常年上锁，钥匙只有何建军和他的心腹老主任有。强闯，等于自杀。
二、人为障碍。何建军在土地局经营二十多年，针插不进，水泼不进。那个档案室老主任，更是他最忠诚的看门狗。自己一个民政局的副局长，贸然跑去土地局查阅多年前的档案，本身就是一件极不寻常的事，必然会引起最高级别的警惕。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最后，可用资源：
一、合法身份。他是老旧小区改造项目的负责人，这个项目天然需要和土地局、规划局打交道。查阅地块的历史沿革、审批文件，是合情、合理、合法的。这是他唯一的、能踏进那扇门的“敲门砖”。
二、周卫国的隐性支持。这支持不能拿到明面上说，但它给了林正一个试错的底气。至少，他不用担心来自市里层面的“黑手”。
三、系统。这是他最大的底牌。【绝对记忆】能让他过目不忘，【官气预警】能让他提前感知危险和恶意。
四、录音笔。这是一件武器，但现在，枪膛里还没有子弹。
林正在纸上画了一个圈，圈里写着“档案室”。然后，从这个圈向外，画了无数条代表着困难的射线。
他发现，这是一个死循环。
要想拿到账本，就必须进入档案室，接触到那个铁皮柜。要想接触到铁皮柜，就必须有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就算有了理由，他也必须在那个心腹老主任的监视下，从上百本一模一样的笔记本里，准确地找出那本黑账。
这个动作，只要做了，就会立刻暴露。
他不可能像电影里演的那样，用一根回形针打开所有的锁；也不可能突然获得隐身的能力。他是在一个真实的、规则严密的官僚体系内，执行一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林正感觉自己的大脑变成了一台高速运转却找不到出口的计算机。他设想了几十种方案，又被自己一一否决。
假装失火调虎离山？动静太大，且容易留下马脚。
策反档案室老主任？一个跟了何建军二十年的心腹，用什么策反？金钱？权力？林正一样都没有。
直接向县纪委实名举报？没有物证，仅凭钱宇的一份口供复印件，根本无法立案。反而会彻底打草惊蛇，让何建军有充足的时间销毁证据。
他把笔扔在桌上，靠在椅背上，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这盘棋，好像真的无解。
他盯着那支小小的录音笔，陷入了沉思。周卫国让他来办这件事，而不是让纪委的人来，一定有他的深意。纪委办案，讲的是雷霆万钧，人赃并获。而他林正，一个行政干部，所能动用的，是另外一套规则。
是“阳谋”，而不是“阴谋”。
他必须用一种光明正大的方式，让何建军自己，或者他的人，亲手把那个柜子打开。还要让他们在打开柜子的时候，无法阻止自己拿走那本笔记。
这怎么可能？
林正的目光，无意中落在了那碗已经吃完的面汤上。碗底还剩下一些葱花和红色的辣油，混在一起，像一幅杂乱的油画。
他忽然想起了在双山镇，为了对付牛建国，他也是这样一筹莫展。最后，他是怎么做的？他没有直接去攻击牛建国，而是去解决了那些村民最迫切的问题：修路灯、清水渠、建大棚……
当民心汇聚，当大势形成，牛建国那点小动作，就成了螳臂当车。
或许，这次也一样。
他不能总盯着“账本”这个点，而是应该去看整个“面”。老旧小区改造项目，这才是他现在手里的“面”。这不仅是他的掩护，或许，也是他破局的关键。
如果这个项目，能掀起足够大的波澜，大到让何建军都不得不正面回应，大到能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这件事情上来……
会不会，在混乱中，出现一丝缝隙？
林正的眼睛亮了起来。他重新拿起笔，在白纸的另一边，写下了“老旧小区改造”六个字，然后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他要做的，不是去“偷”那本账本。
他要做的，是发动一场“战争”，一场以“民生”为旗帜的阳谋之战。他要让整个清河县都知道，他林正，要啃下老旧小区改造这块硬骨头。他要让那些居民的呼声，变成压向土地局的巨石。
当压力足够大时，何建军就必须做出反应。而人一旦开始应对，就难免会出错。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手机震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林正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条新信息。
不是那个神秘的号码。
发信人是：马东。
他心头一动，点开了信息。内容很短，却让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兄弟，还没睡？刚跟几个跑口子的记者喝酒，听到个有意思的传闻。土地局那位何大局长，最近好像在到处找人，想把他那个在国外念书的宝贝儿子，弄进省里哪个好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