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冲天而起,像一头被瞬间唤醒的橘红色巨兽,张开大口,吞噬了半个市场的喧嚣。
热浪滚滚而来,带着烧焦塑料的刺鼻气味和液化气的腥甜,粗暴地冲刷着每个人的感官。人群的理智在爆炸声中瞬间蒸发,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尖叫,哭喊,推搡,无数人像被洪水冲刷的蚂蚁,惊慌失措地向外奔逃,形成一股混乱的、不可阻挡的洪流。
林正,是这股洪流中唯一的逆行者。
他的身影,在四散奔逃的人群中,像一柄劈开水面的利刃,坚定地朝着混乱的源头,那个废弃的仓库,突进。
热风吹得他脸颊生疼,耳边是无数绝望的噪音,眼前是无数张惊恐扭曲的面孔。但他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看不见。他的整个世界,被压缩成了一条笔直的线,线的尽头,就是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和门缝后那个探头探脑的、决定了李建国生死的后脑勺。
【洞察】效果在这种极致的混乱中被催发到了极限。他能清晰地看到一个母亲如何死死护住怀里的孩子,一个摊贩如何下意识地想去抢救他的货款,一对情侣如何在奔跑中被冲散,伸着手徒劳地呼喊对方的名字。
这些画面,没有让他分心,反而化作了一股冰冷的燃料,在他的胸膛里燃烧。这就是张宏发的世界,一个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随时将这些鲜活的、具体的人,当成可以牺牲的背景板的世界。
他与那扇门的距离在飞速缩短。一百米,五十米,三十米……
那个探出头的纹身壮汉,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场面给镇住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熊熊燃烧的火光所吸引,完全没有察觉到,一个死神,正借着人间炼狱般的景象作掩护,悄然逼近。
十米!
林正没有武器,他唯一的武器,就是自己。
他压低身体,将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在右肩,像一头蓄力已久的公牛。他甚至能听到自己骨骼因为极限发力而发出的轻微呻吟。
就在他即将撞上铁门的前一秒,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样东西。
一个被惊慌的摊主撞翻的铁皮水桶,正滚到他的脚边。
电光石火之间,林正的左脚猛地一勾一挑,那个沉重的、还装着半桶水的水桶,被他精准地挑飞起来,带着一股呼啸的风声,砸向那扇铁门。
“砰!”
水桶比他的身体先一步到达,沉闷的撞击声几乎与爆炸的余音融为一体。
门缝后那个脑袋,像是被一记无形的重锤击中,猛地向后一仰。
紧接着,林正的身体,到了。
他用尽全力的右肩,狠狠地撞在了铁门上。
“哐——!”
一声巨响,仿佛整座仓库都在颤抖。那扇本就老旧的铁门,被这股蛮力撞得向内凹陷,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而那个刚刚被水桶砸得七荤八素的壮汉,他的脑袋,正好被夹在门框和变形的铁门之间。
没有惨叫,只有一声骨头与金属碰撞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咯”声。
壮汉的身体软软地滑了下去,像一滩烂泥。
林正也被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气血翻涌,右肩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他踉跄着冲进仓库,顾不上查看自己的伤势,猩红的眼睛第一时间锁定了仓库中央的景象。
仓库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与尘土混合的霉味。
李建国被牢牢地绑在一把铁椅子上,嘴上封着黄色的胶带,浑浊的眼睛里,因为刚才的巨响和突变,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在他的胸口,那个红色的倒计时器,像一只恶魔的眼睛,冷酷地跳动着。
08:52。
另一个同样穿着黑t恤的壮汉,正站在李建国身旁,手里拿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似乎正准备做些什么。他被门口的巨响惊得猛然回头,脸上写满了错愕与凶狠。
当他看清闯进来的是一个穿着普通白衬衫、看起来文弱的年轻人时,错愕变成了狰狞的狞笑。
“操!还真有不怕死的敢来!”
他扔下匕首,从腰后摸出一根甩棍,“咔”的一声甩开,朝着林正就冲了过来,显然是想速战速决。
林正的右肩剧痛无比,几乎抬不起来。他很清楚,跟这个常年打架斗殴的亡命徒硬碰硬,自己毫无胜算。
他的大脑在零点几秒内完成了战术分析。
在壮汉冲来的瞬间,他没有后退,反而向左侧前方一个箭步,冲向旁边一个堆满杂物的木制工作台。
壮汉的甩棍带着风声,擦着他的后背扫过,打在空气里,发出一声闷响。
林正冲到工作台前,看也不看,左手在台面上一扫。扳手、钳子、螺丝刀……一大堆冰冷的铁器哗啦啦地朝着壮汉飞了过去。
这一下出其不意,壮汉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格挡。
“叮叮当当”一阵乱响,这些东西虽然没什么杀伤力,却成功地阻碍了他的视线和脚步。
就是现在!
林正忍着剧痛,用左手抓起工作台上唯一一件沉重的东西——一把老旧的台虎钳,然后猛地转身,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上去,用尽全力将这块铁疙瘩朝着壮汉的脚下砸了过去。
他没指望能砸中,他要的,是破坏对方的平衡。
壮汉刚刚挡开那些小零件,还没来得及看清,就感觉脚下一阵剧痛,紧接着,他踩到了一个滚动的轴承。
“我操!”
他咒骂一声,脚底一滑,整个身体失去了平衡,踉跄着向前扑倒。
林正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整个人扑了上去,将壮汉死死地压在身下。他没有用拳头,右肩的伤让他无法发力。他用的是自己的体重,和手肘。
他用左手死死按住对方持着甩棍的手,右臂的胳膊肘,带着全身的重量,一次又一次,狠狠地砸向对方的太阳穴。
一下,两下,三下……
没有技巧,只有最原始的、为了生存而爆发出的狠厉。
壮汉的挣扎从激烈到微弱,最后,脑袋一歪,彻底没了动静。
整个仓库,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下林正剧烈的喘息声,和李建国胸口那个倒计时器“滴答、滴答”的催命声。
05:14。
林正从壮汉身上爬起来,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晃了晃脑袋,甩掉眼前的眩晕,踉跄着冲到李建国面前。
“李师傅,别怕,我来救你了!”
他的声音因为缺氧而嘶哑。
李建国瞪大了眼睛,浑浊的眼珠里,泪水和鼻涕一起流了下来,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
林正的目光落在那个该死的计时器上。
他不是拆弹专家,他甚至看不懂上面那些胡乱缠绕的电线。他只知道,时间不多了。
放弃思考,选择最直接的办法!
他的手指因为肾上腺素而微微颤抖,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摸索着捆绑计时器的带子和胶带。胶带粘得很紧,几乎和李建国的衣服融为一体。
林正急得满头大汗,他干脆将手指插进胶带和衣服的缝隙,用尽全力,狠狠一撕!
“嘶啦——!”
连带着衣服的布料和几根胸毛,那个计时器被他硬生生地扯了下来。
他看也不看,转身将这个催命的玩意儿奋力扔向仓库最远的角落。
“咣当”一声,计时器撞在墙上,摔得四分五裂,那催命的红光,终于熄灭了。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了。
林正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感觉紧绷到极点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他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幸好及时扶住了椅背。
他转过身,准备先撕掉李建国嘴上的胶带,再解开他身上的绳子。
就在这时。
“啪,啪,啪。”
一阵清脆的、不疾不徐的鼓掌声,从仓库深处的阴影里传了出来。
林正的身体瞬间僵住,刚刚放松下来的每一根汗毛,都再次倒竖起来。
他猛地回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在一堆高高叠起的、生了锈的钢材后面,一个身影缓缓地走了出来。
那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皮鞋擦得锃亮,与这间破败肮脏的仓库格格不入。他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猫捉老鼠般的微笑,眼神里充满了赞许,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彩的戏剧。
这个人,林正不认识。
他不是张宏发,也不是资料里的任何一个核心成员。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或者是什么大公司的金牌助理。
但林正的心,却沉到了谷底。
因为这个男人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手枪。那不是混混们用的土制家伙,而是一把线条流畅、泛着金属冷光的制式手枪。枪口,正稳稳地对着他。
“林市长,真是让我刮目相看。”男人微笑着开口,声音温和而有磁性,却让林正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我本来以为,你会在外面选择报警,或者干脆放弃。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敢一个人闯进来,还用这么……嗯,这么富有创造力的方式,解决了我的两个废物手下。”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后摇了摇头,像是有些惋惜。
“可惜,你比我预定的时间,快了三分钟。打乱了我后续的安排。”男人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百达翡丽,语气平静地说道,“不过,也没关系。游戏嘛,总要有点意外,才算刺激。”
林正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终于明白,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
那两个壮汉,那三十分钟的倒计时,都只是前菜。真正的主菜,是眼前这个持枪的男人。
这是一个专门为他准备的,必杀之局。
“你到底是谁?”林正的声音沙哑,他悄悄将李建国挡在自己身后,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方的枪口。
男人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我是谁不重要,林市长。”他缓缓抬起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林正的眉心,“重要的是,今天之后,江城再也没有一位叫林正的副市长了。新闻会这样报道:一位年轻有为的副市长,在调查黑恶势力时,不幸与歹徒同归于尽。哦,对了,还有一位可怜的上访群众,也被卷入其中,不幸遇难。”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林市长,你看,我为你准备的结局,是不是很悲壮,很符合你的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