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船在运河上平稳北行,两岸景色逐渐由江南水乡的温婉向北方平原的开阔转变。阿蛮在经过一天一夜的晕船地狱后,终于稍微适应了些,虽然依旧脸色发绿,脚步虚浮,但至少不再抱着船舷当人形喷泉了。
苏婉清见小泉和阿蛮对京城规矩礼仪几乎一无所知,本着“提前预防,避免入京后闹出笑话的负责态度,决定在船上开设“京城礼仪速成班”。授课地点就设在视野开阔的前甲板,学生两名:林小泉,以及勉强能坐直的阿蛮。旁听生一位:在缆绳上荡秋千的鹦鹉。
“林公子,阿蛮,”苏婉清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像一位严师,“京城不比江南,规矩繁多,尤其注重礼数。今日,我们先从最简单的见面礼节学起。”
小泉正襟危坐,一脸“我很认真”的表情,只是那双眼睛时不时瞟向运河里跳跃的鱼,暴露了他的心不在焉。阿蛮则蔫头耷脑地坐在小马扎上,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像只被拔了牙的老虎,只是偶尔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代表晕船后遗症的干呕。
“首先,便是作揖。”苏婉清站起身,亲自示范。只见她身形端正,双手抱拳,左手覆于右手之上(男左右女反之),手臂圆润抬起,躬身约三十度,动作流畅自然,既显恭敬又不失优雅。“切记,幅度不可过大,似江湖卖艺;亦不可过小,显得敷衍。目光需微垂,以示谦逊。”
“这个简单!”小泉觉得自己看会了,信心满满地站起来,学着苏婉清的样子抱拳,躬身——“嘿!”
他这动作,手臂僵硬如棍,弯腰幅度之大,差点一头栽进苏婉清怀里,那架势不像是在行礼,倒像是要扑上去跟人摔跤。
苏婉清下意识后退半步,忍俊不禁:“林公子,幅度…过大了些。”
阿蛮见恩公动手,也连忙挣扎着站起来,想要模仿。可他头晕脚软,双手抱拳的动作像在搓澡,弯腰时更是重心不稳,整个人像个不倒翁一样前后摇晃,好不容易稳住,那躬身的姿势却扭曲得像是在找掉在地上的铜板。
“嘎嘎!耍猴戏!耍猴戏!”鹦鹉在缆绳上兴奋地扑腾,精准点评。
小泉不服气,调整姿势再来一次。这次他牢记“幅度不可过大”,结果只微微点了点头,抱拳的双手抬到胸前就僵住了,整个人像一尊被点了穴的泥塑,表情严肃,眼神呆滞。
苏婉清以袖掩口,肩膀微微抖动:“林公子…这又过于…拘谨了。”
接下来是学习对不同身份人的称呼。
“见到亲王、郡王等皇室宗亲,需称‘千岁’或‘王爷’。”苏婉清耐心讲解。
小泉跟着念:“王…王爷?”他总觉得这称呼有点别扭,舌头像是打了结,发音含混不清,听起来莫名像在叫“王…八?”。
苏婉清:“……”
丫鬟翠儿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阿蛮也跟着学舌,他晕船脑子不清醒,听得模模糊糊,瓮声瓮气地跟着喊:“王…王八?”
“噗——哈哈哈!”这下连旁边假装忙碌、实则竖着耳朵偷听的水手们都憋不住了,甲板上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苏婉清扶额,感觉这教学难度堪比教毛驴跳舞。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见到官员,根据品级不同,称呼也不同。比如,见到宰相,可称‘相爷’或‘老大人’。”
小泉努力想象了一下,嘀咕道:“相爷?听起来像酱菜园子的老板…”
阿蛮立刻联想到了苏婉清送来的酱菜,口水差点流出来:“相爷…俺觉得配粥应该不错…”
苏婉清感觉自己快要维持不住端庄的仪态了。
教学在种种令人啼笑皆非的状况中艰难推进。小泉手脚不协调,阿蛮晕船导致反应迟钝兼胡说八道,鹦鹉则负责在一旁疯狂吐槽拆台。
“嘎!笨死了!”
“这礼行得,像中风!”
“傻大个,别吐先生身上!”
最滑稽的一幕发生在练习“路遇贵人仪仗避让礼”时。苏婉清扮演贵人,小泉和阿蛮需迅速退至道旁,躬身低头。
苏婉清莲步轻移,假装仪仗前行。
小泉见状,一个箭步向旁边跳开,结果忘了是在船上,脚下被缆绳一绊,整个人手舞足蹈地向后倒去,幸好被一个看热闹的水手一把扶住。
阿蛮更绝,他晕乎乎地想往旁边躲,却直接撞在了拴毛驴的柱子上,撞得眼冒金星,那毛驴受惊,“嗯啊”一声抬起了前蹄,差点踹到他。
一时间,甲板上鸡飞狗跳(虽然鸡已经被提前处理了,但精神存在),人仰驴叫,混乱不堪。
苏婉清看着眼前这两个活宝学生,一个是医术天才、礼仪白痴,一个是忠心耿耿、肢体不调,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她原本设想中严肃认真的礼仪课,彻底变成了一场状况百出的喜剧汇演。
连日的舟车劳顿和晕船带来的压抑气氛,倒是在这片混乱和笑声中冲淡了不少。
小泉揉着被缆绳绊疼的脚踝,看着苏婉清终于不再掩饰、笑得弯弯的眉眼,突然觉得,这规矩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至少,学规矩的过程,还挺有趣的。
至于能学会几分?
看着还在跟柱子较劲的阿蛮,以及依旧把“王爷”叫成“王八”的自己,小泉觉得,这个问题还是不要深究比较好。
能活着到京城,就是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