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下午,昭明帝并未提前通传,径直摆驾甘露宫。当他迈过那高高门槛,踏入殿内那片比往日更加沉寂的静室时,目光扫向角落里那个蜷缩成一团的身影,饶是心硬如铁、见惯风浪的他,瞳孔也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缩!
眼前的永昭,状况比他预想中的还要糟糕数倍!她瘦得几乎脱了形,宽大的素白色宫装空荡荡地罩在身上,仿佛挂在一具纤细的骨架上,随时会滑落。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都泛着灰白。她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尖削的下巴抵在膝头,露出一段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的脖颈。眼神空洞无物,直直地望着地面某一点,没有任何焦点,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深入骨髓的死寂与绝望,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骤然降到了冰点,令人窒息!
昭明帝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底迅速翻涌起怒其不争的愠怒与一丝被挑战了权威的不快!他几步上前,玄色龙袍的下摆拂过冰冷的地面,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永昭,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来自帝王的威压:“永昭!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成何体统?!”
永昭仿佛一尊失去灵魂的石雕,对他的呵斥毫无反应,依旧一动不动,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彻底沉浸在自己的绝望世界里。
昭明帝的怒火被这彻底的无视瞬间点燃!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如淬毒的利刃般,狠狠扫向侍立一旁、早已吓得脸色惨白的素蘅和杜若!
“素蘅!”他厉声喝道,声音如同炸雷,在死寂的殿内回荡,“你身为公主贴身医女!朕将公主托付于你!你就是这般尽心照看的?!公主郁结于心,形销骨立至此,心如死灰!你竟毫无察觉?!毫无作为?!你……该当何罪?!”
素蘅浑身剧烈一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陛下息怒!奴婢……奴婢该死!奴婢愚钝……未能及早察觉公主心境异样,未能劝解公主宽心……奴婢……罪该万死!”她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深深的自责。
“罪该万死?!”昭明帝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好!朕就成全你!来人!”
两名侍卫应声而入,脚步声沉重,带来一股肃杀之气!
“将此玩忽职守的贱婢拖出去!庭前杖责五十!打完后直接打入掖庭冷宫!听候发落!”昭明帝的声音冷酷无情,没有一丝一毫的转圜余地,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砸下!
“陛下!不要!求陛下开恩啊!”杜若吓得魂飞魄散,也跟着跪倒在地,泪流满面,磕头如捣蒜,“陛下开恩!素蘅姐姐她日夜尽心,从未懈怠!实在是公主她……”
“住口!”昭明帝怒斥,眼神凌厉如刀,“再敢多言求情,一并同罪论处!”
侍卫得令,毫不容情,一左一右架起脸色惨白如纸的素蘅,粗暴地向外拖去!
“父皇!不要!”一直如同失去魂魄的永昭,此刻如同被冷水泼醒,猛地抬起头!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眸中瞬间被巨大的惊恐与哀求填满!她挣扎着想要起身扑过去,却因极度虚弱而脚下踉跄,直接扑倒在地!她用尽全身力气爬前几步,死死抓住昭明帝龙袍那冰冷的下摆,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泣血的哀鸣:“不要!父皇!求求您!不要责罚素蘅!都是儿臣的错!是儿臣自己不争气!是儿臣不想活了!与素蘅无关!她什么都没有做错!求父皇开恩!饶了她吧!求求您了!”
她泪如雨下,声音凄厉绝望!
昭明帝低头俯视着脚下苦苦哀求的女儿,眼中没有丝毫的动容,只有绝对的掌控:“与她无关?她身为医女,侍奉主上,未能及早洞察主上心境剧变,未能有效劝导主上珍重凤体,致使凤体衰败至此,便是失职!大失职!失职……就该重罚!以儆效尤!”
他微微俯下身,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加清晰,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威胁,一字一句地砸入永昭耳中:“永昭……朕的耐心,是有限度的!景偃开的方子,还有朕命御药房准备的药膳,你给朕好好地吃!一滴不剩地吃下去!好好地给朕调养恢复!若再让朕看到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一心求死的样子……”
他刻意停顿,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杜若,声音如同地狱的寒风:
“下一次……就不止是素蘅一个人了!朕会让她们两个……一起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的滋味!你……可给朕听清楚了?!”
永昭的身体猛地一僵,如遭雷击!她难以置信地仰头看着眼前这张无比陌生的、写满了帝王冷酷的脸,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从头顶灌到脚底!她彻底明白了!父皇……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她的痛苦,知道她的绝望,而他……他根本不在乎!他只是在用素蘅和杜若的性命……作为要挟她继续充当合格“药引”的工具!
她看着素蘅被拖出门外时那绝望灰败的眼神,听着庭院隐约传来的杖责闷响与压抑的痛呼,看着杜若跪在地上抖成筛糠、面无人色的可怜模样……她不能!她绝不能因为自己的绝望而连累她们遭受如此酷刑!她不能啊!
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用力之猛,瞬间尝到了浓郁的血腥味,泪水混合着血丝,无声地滑落,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留下凄艳而绝望的痕迹。她缓缓地松开了紧抓着龙袍的手,对着昭明帝,深深地叩首下去,额头再次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而屈辱的响声:
“儿臣……遵旨!儿臣……知错了……儿臣定当……好好用膳……好好调养……求父皇……开恩……饶了素蘅……”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破碎的风箱,每一个字都透着无尽的屈辱与……心如死灰般的妥协。
昭明帝看着女儿那彻底被击垮、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看着她眼中最后一丝光亮彻底熄灭,变成一潭死水,这才满意地勾了勾嘴角。他直起身,冷冷道:“记住你说的话!素蘅……朕会让人给她治伤。但若有下次……”他冷哼一声,未尽之语充满了威胁,随即拂袖而去。
素蘅被杖责五十,行刑的侍卫显然未下死手,但五十重杖依旧让她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奄奄一息。她被送回甘露宫时,已是深夜。杜若哭肿了双眼,打来热水,找来伤药,颤抖着替她清洗伤口,上药包扎,每一下动作都轻得不能再轻,眼泪却止不住地掉落。
永昭不顾自己极度的虚弱,执意守在素蘅床边。烛光摇曳,映照着素蘅背上那纵横交错、血肉模糊的杖痕,永昭的心如同被无数把尖刀同时绞剐,痛得无法呼吸!
素蘅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缓缓聚焦,看到永昭那悲痛欲绝、写满自责的脸庞,她强忍着背后撕心裂肺的剧痛,嘴角努力扯动,挤出一丝极微弱又虚弱的笑容,气若游丝地安慰道:“公主……别哭……奴婢……没事……真的……不疼……”
她颤抖着抬起一只同样布满瘀伤的手,用冰凉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永昭同样冰凉的手指,眼中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忠诚:
“公主……答应奴婢……好好吃饭……好好喝药……把身子……养好……好吗?只要……只要公主能好起来……能平安康健……奴婢……奴婢就算天天受这杖刑……日日活在炼狱里……也是……也是心甘情愿……值得的……”
永昭闻言,浑身剧震,如遭五雷轰顶!她看着素蘅眼中那愿意为她赴汤蹈火的忠诚与牺牲,听着那句比杖责更让她痛彻心扉的“天天受刑也值得”的话语,排山倒海的愧疚,瞬间萦绕上她的心头!她再也支撑不住,猛地扑倒在素蘅的床边,失声痛哭!
那哭声,撕心裂肺,穿透了甘露宫沉寂的夜空,充满了无尽的绝望、与……被至亲之人亲手推入深渊的彻骨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