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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81年,光和四年夏三月廿五

寅时初刻(清晨五点),天色仍是浓重的蟹壳青,王家村后山的轮廓在稀薄的晨雾中影影绰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五个身影已然集结完毕,肃杀之气驱散了清晨的微寒。

王康站在最前,左肩的痂痕已转为深褐色,动作间再无滞涩。他背上斜挎着一张新制成的角弓。弓胎以桑木为基,外侧紧密覆贴了一层捶打至半透明的牛筋与野猪筋混合层,再刷上数遍桐油防水,呈现出深沉内敛的棕褐色,弓臂曲线流畅而充满力量感。弓弦是上好的牛背筋反复鞣制而成,坚韧异常。此刻弓弦松弛,但那股沉凝的张力已隐隐透出。这便是耗费了他近十日心血,反复刷胶、缠筋、阴干、打磨、上弦、调试而成的三石(约90磅)强弓!腰间箭壶里,插着十五支柘木箭,尾羽染成褐色,箭头闪烁着新磨硬木的锐光。

他手中拄着的,依旧是那杆重心靠前、势大力沉的枣木重矛。矛尖在熹微的晨光下,泛着冷硬的青黑光泽,血槽深邃。

身后,王祢、王续、王宪、王固四人,同样全副武装。每人手中一杆长矛,依照各自的体格和特点打造:王祢的柘木矛弹性佳,王续、王宪的桑木矛更轻便,王固的枣木矛最为沉重厚实。矛尖皆寒光凛冽,与王康那杆如出一辙。每人腰间也挂着一张村中猎户常用的单体猎弓(张力约一石至一石二斗),箭壶里装着十支左右的榉木箭。王固背上还多了一个鼓鼓囊囊的粗麻布包,里面装着几捆结实的麻绳、几把磨利的短柄手斧、几块备用的硬面饼和一竹筒清水——这是王康要求的补给。

“都检查一遍家伙!”王康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刀锋刮过冷铁,“矛头捆扎是否牢靠?弓弦是否紧绷无伤?箭矢是否齐整?干粮、水、绳索、斧子?”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人,最后在王固脸上停顿了一瞬。

王固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用力拍了拍背上的包裹,闷声道:“齐了!”

“齐了,康哥!”其他三人也齐声应道。

“好。”王康不再多言,转身,矛尖斜指前方被晨雾笼罩的莽莽山林,“进山!王固、王宪在前,相隔十步(约14米)开路,注意脚下和两侧灌丛!王祢、王续居中,持矛警戒!我断后!遇险听号令,不得擅自行动!”命令简洁有力,不容置疑。

“是!”四人凛然应诺。王固深吸一口气,与王宪交换了一个眼神,握紧手中的矛,率先踏入了那片幽深未知的绿色帷幕。王祢、王续紧随其后,长矛平端,警惕地扫视着两侧。王康走在最后,目光沉静如深潭,手中的重矛和背上的强弓,便是他此刻最大的依仗。

山林的气息扑面而来,湿润、清新,混杂着泥土、腐叶、草木汁液以及无数生灵的隐秘气息。脚下是松软的腐殖层,踏上去悄无声息。高大的乔木遮天蔽日,只漏下零星破碎的天光。藤蔓如同巨蟒般缠绕垂落。鸟鸣声从林深处传来,清脆悦耳,却也带着一种原始的生机与……危险。

最初的行程是沉默而压抑的。少年们紧绷着神经,按照王康的指令,保持着间距,小心翼翼地穿行。王固和王宪在前,用矛杆小心地拨开挡路的藤蔓和低垂的枝叶,警惕地观察着地面是否有新鲜的野兽足迹或粪便。

王康的注意力则更多放在更远的地方——树冠间的动静,风带来的细微气味变化,以及林间那些不易察觉的兽径。他偶尔会停下脚步,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泥土,或是仔细观察一片被啃食过的树叶边缘。

“停。”行至一处相对开阔、长满低矮蕨类植物的林间空地边缘,王康突然低喝一声。

众人立刻停步,紧张地握紧了武器。

王康走到空地边缘几丛茂密的荆棘旁,蹲下身,指着荆棘根部几处几乎被踩平、还残留着几根灰褐色绒毛的地方,又指了指旁边一条被反复踩踏出的、通向密林深处的小径:“看这里。獐子道。新鲜的蹄印,还有蹭下的毛。它们习惯黎明和黄昏时沿着固定路径来这片空地觅食嫩草。”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晨曦已穿透林隙,给这片空地镀上了一层淡金。“王续,王宪。”他点名,“把包里的麻绳拿出来,还有手斧。在这里,还有那边,”他指向空地另一侧通往密林的几个兽径出口,“设几个绊索套子。绳套离地一尺(约23厘米),圈口碗大,打活结,要灵敏。套子后面绑在韧性好的小树上,别绑死树。”

他又从背囊里拿出几块巴掌大小、边缘被刻意磨得粗糙的硬面饼,掰碎了,仔细地撒在绳套圈口内侧的地面上,作为诱饵。“动作轻点,别留下太多人味。”

王续和王宪连忙应声,依言行事。两人动作虽有些生疏,但在王康的低声指点下,很快在几个关键的兽径出口处设置好了七八个隐蔽的绳套陷阱。

布置完毕,王康没有停留,带着队伍继续向更深处进发。这一次,他选择了一条沿着陡峭山脊向上攀爬的小径。山势渐陡,林木也变得更加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嶙峋的怪石和低矮的灌木丛。

“康哥,来这边干啥?看着不像有大家伙。”王祢忍不住小声问道。爬这种陡坡,远不如在谷底林间舒服。

“高处视野好。”王康言简意赅,脚步不停,“能看清下面的沟谷地形,也更容易发现岩羊、羚羊的踪迹。而且…”他目光扫过岩缝间顽强生长的几丛低矮灌木,上面结着零星几颗青涩的小浆果,“这种羊奶果,熊最爱吃。这个季节,正是它们活动频繁的时候。找它的脚印和粪便,比在密林里瞎撞强。”

果然,在攀上一处凸起的巨大岩台后,视野豁然开朗。下方是一片被密林环绕的幽深谷地,一条清澈的小溪蜿蜒其中。王康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下方。片刻,他指向谷地边缘一片向阳的、布满碎石和稀疏灌木的陡坡:“看那边,岩羊群。”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十几只灰褐色的矫健身影,正灵巧地在近乎垂直的岩壁间跳跃、觅食,距离他们所在的岩台直线距离超过一百五十步(约210米),远远超出了普通猎弓的射程。

“太远了…”王宪小声嘀咕。

王康没说话,只是解下了背上的三石强弓,又从箭壶中抽出一支柘木箭。他左脚前踏半步,身体如标枪般挺直,侧身对向谷地。左手握弓如推山岳,沉稳如山;右手拇指戴着骨扳指,三指扣弦。深吸一口气,腰背肌肉瞬间绷紧如弓弦!那沉重坚韧的桑柘角弓,在他手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竟被缓缓拉成了近乎满月之形!

少年们屏住了呼吸,震撼地看着这一幕。他们深知这张新弓的力道,自己连半开都极其吃力!

王康眼神锐利如电,目光穿过一百五十步的空间,牢牢锁定在陡坡上一块凸起的岩石旁——那里,一只体型格外健硕的头羊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正警惕地抬头张望。

嘣——!

弓弦剧烈回弹,发出沉闷如雷的震响!远超普通猎弓!

嗖——!

箭矢化作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灰影,带着凄厉的破空尖啸,瞬间撕裂了山谷间的宁静,以远超寻常箭矢的速度和力量,朝着目标激射而去!

噗嗤!

一声沉闷的入肉声从极远处传来!

那只警觉的头羊应声中箭!强大的动能带着它整个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四蹄腾空,随即沉重地砸落在下方的碎石坡上,翻滚了几下,便不再动弹。箭矢穿透力极强,竟从它前胸贯入,透背而出小半截箭杆!

“嘶——!”王祢等人倒吸一口凉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百五十步外,一箭毙命!这是何等可怕的弓力!何等精准的射术!

王康缓缓放下弓,手臂肌肉微微颤抖,显然刚才那全力一箭对他也是不小的负担。他面无表情:“王固、王祢,下去把羊拖上来。小心点,谷底可能有别的猛兽被血腥味引来。其他人警戒!”

王固和王祢应声,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敬畏,抓着绳索和手斧,小心翼翼地攀下岩台,朝着谷底而去。

当两人合力将那沉重的岩羊拖上岩台时,太阳已升得老高。收获的喜悦冲淡了攀爬的疲惫。王康割下几块最肥美的后腿肉,用带来的盐简单搓揉腌渍后包好,剩下的让王固用麻绳捆扎结实。

“走,去下一个点,看看我们的套子。”王康下令,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当队伍再次回到那片设置绳套的林间空地时,远远就听到了扑腾挣扎的声音和野雉惊恐的鸣叫!

只见空地边缘的几个绳套陷阱处,赫然套住了三只肥硕的野雉!其中一只还在奋力扑腾,另外两只似乎挣扎得脱了力,被倒吊着,翅膀无力地扇动。还有一处绳套被强力挣断了,地上散落着几根漂亮的翎毛和一个被踩得稀烂的硬面饼,显然有猎物逃脱了。

“哈哈!套住了!”王续兴奋地叫了起来,和王宪一起冲过去,麻利地将还在扑腾的野雉脖子拧断,解下绳套。

“康哥,这法子真灵!”王宪提着沉甸甸的野雉,满脸喜色。

王康点点头,目光扫过那被挣断的绳套和地上的足迹:“看这蹄印大小和深度,还有挣扎的痕迹,应该是头不小的獐子。力气不小,把绳套挣断了。下次绳子得搓得更粗些,绑得更牢。”他一边总结经验,一边示意大家收拾猎物。

就在众人沉浸在收获的喜悦中,准备带着岩羊和野雉离开时,异变陡生!

嗷呜——!嗷嗷——!

一阵急促、尖锐、充满暴怒和威胁的野兽咆哮声,如同炸雷般从空地另一侧的密林中猛然爆发!紧接着,是沉重而杂乱的蹄声,伴随着灌木被疯狂撞断的噼啪声,由远及近,如同滚雷般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汹涌而来!

“是野猪!不止一头!”王康脸色骤变,厉声喝道,“结阵!快!王固、王宪居前!王祢、王续左右!矛尖放平!扎稳下盘!”

长期的训练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少年们虽惊不乱,几乎是本能地按照王康平日的操练,瞬间背靠背聚拢!王固和王宪两个力气最大的,立刻顶到咆哮声传来的方向前方,沉重的枣木矛和桑木矛平端而起,矛尖直指前方密林!王祢和王续则迅速填补左右两翼,同样平端长矛!四人形成一个紧密的、向外突出的半圆矛阵!

王康则闪电般取下背后的三石强弓,一支柘木箭已然搭上弓弦,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声音传来的方向,整个人如同绷紧的弓弦,蓄势待发!

说时迟那时快!

轰隆!

一丛茂密的灌木如同被攻城锤撞开般轰然倒塌!三道裹挟着腥风和泥浆的巨大身影,如同失控的战车般咆哮着冲了出来!

三头成年野猪!体型虽不如王康之前搏杀的那头巨兽,但也壮硕异常,獠牙外翻,小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怒火!显然是被同伴的血腥味和之前的动静彻底激怒了!它们没有任何迟疑,低吼着,埋头就朝着少年们组成的矛阵凶狠地冲撞过来!目标直指正前方的王固和王宪!那气势,仿佛要将挡在面前的一切都碾碎!

“稳住——!”王康的吼声如同定海神针!

“杀——!”王固双目赤红,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迎着冲在最前面的那头野猪,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沉重的枣木矛狠狠捅刺出去!王宪在他身侧,同样怒吼着刺出长矛!

噗!噗!

两声沉闷的利器入肉声几乎同时响起!

王固的枣木矛精准地刺入了冲在最前那头野猪的脖颈下方,相对柔软的胸颈结合部!矛尖带着巨大的动能,瞬间破开厚皮,深深贯入!那野猪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前冲的势头被硬生生遏制,巨大的惯性甚至让它前蹄离地,整个身体向上扬起!

王宪的矛则刺中了旁边一头野猪的肩胛处,虽然也扎了进去,但那野猪皮糙肉厚,肩胛骨又硬,矛尖入肉不深,反而更激起了它的凶性!它狂吼着,顶着矛杆继续前冲!王宪只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量从矛杆传来,虎口剧震,整个人被顶得连连后退,矛阵的右翼瞬间被冲开一个缺口!

“王祢!左翼!刺!”王康的指令如同冰珠般砸落!

几乎在王宪被顶退的同时,王祢怒吼着,从左侧猛地一矛刺向第三头试图绕过矛阵的野猪!锋利的柘木矛尖狠狠扎进了那野猪的侧肋!那野猪吃痛,发出一声惨嚎,冲锋的方向被打偏,撞向了旁边的一棵大树。

“王续!补位!刺它眼睛!”王康再次厉喝,手中的强弓却稳如磐石,箭簇始终跟随着那头被王固刺中要害、正在垂死挣扎的头猪。

王续被这血腥的场面吓得脸色煞白,但听到王康的命令,看到王宪被顶退、缺口暴露,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头顶!他尖叫一声,不是恐惧,而是给自己壮胆!双手紧握桑木矛,用尽吃奶的力气,朝着那正疯狂顶着王宪前冲的野猪,狠狠一矛捅向它那因暴怒而圆睁、毫无防备的左眼!

噗嗤!

矛尖精准地没入了野猪的眼窝!温热的液体和粘稠的晶状体瞬间喷溅出来!

“嗷呜——!”这头野猪发出了比同伴更加凄厉绝望的惨嚎,剧痛让它彻底失去了方向感,疯狂地原地甩头蹦跳起来,瞬间将王宪解放出来。

“王宪!退后一步,再刺它咽喉!”王康的声音冰冷而精准。

王宪惊魂未定,但听到命令,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后退一步稳住身形,看着那头因剧痛而露出咽喉要害的野猪,咬着牙,再次挺矛狠狠刺出!

噗!

矛尖深深没入野猪粗壮的脖颈!

与此同时,王康一直引而不发的弓弦,终于松开!

嘣!

嗖——!

一道致命的灰影,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瞬间跨越不到二十步的距离,精准无比地贯入了那头被王固刺中要害、正摇摇欲坠、试图再次冲撞的头猪——仅存的右眼!

噗嗤!

箭矢强大的动能带着野猪硕大的头颅猛地向后一仰!整个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四肢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

剩下的两头野猪,一头被王祢刺中侧肋,撞在树上,受伤不轻,此刻见势不妙,发出恐惧的呜咽,竟夹着尾巴,不顾一切地撞开灌木丛,朝着密林深处逃窜而去。另一头被王宪刺穿咽喉的,也已是强弩之末,在原地痛苦地转了几圈,最终轰然倒下,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战斗在电光火石间爆发,又在短短几十息内结束。

空地上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少年们粗重如牛的喘息声,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浓烈血腥味。

王固拄着枣木矛,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混着溅上的猪血顺着脸颊流淌。他看着脚下那头被自己一矛刺穿要害、又被王康一箭贯眼毙命的野猪,又看看旁边那头被王续和王宪合力杀死的,一股难以言喻的豪情和庆幸涌上心头。刚才那一瞬间的正面碰撞,那排山倒海般的力量,让他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生死一线!若非平日苦练的矛架根基,若非王康精准的指挥和那致命一箭…

王续一屁股坐倒在地,浑身脱力,看着自己矛尖上沾染的血污和粘稠物,又看看那头死透的野猪,哇的一声吐了出来。王宪脸色惨白,拄着矛杆的手还在微微发抖。王祢也靠着树,大口喘着气,心有余悸。

王康缓缓放下弓,手臂因连续开强弓而酸胀。他目光扫过战场,确认再无威胁,才沉声道:“收拾战场!割断喉咙放血!动作要快!血腥味太重,会引来其他东西!”

少年们如梦初醒,连忙挣扎着爬起来,抽出随身的猎刀,忍着恶心和恐惧,开始处理三头野猪的尸体(两头毙命,一头重伤逃窜)。割喉放血,开膛破肚,剥取相对完整的猪皮(价值远低于虎豹皮,但也能卖些钱),剔出最精壮的腿肉和里脊。动作在王康的指挥下,虽然慌乱,但还算有条理。

就在他们忙碌之时,一声低沉、虚弱、却充满了无尽暴戾与威胁的兽吼,如同闷雷般从山谷更深处的密林方向隐隐传来!

吼——呜——!

那声音穿透力极强,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王者余威,却又透着一股明显的力竭与痛苦。

“老虎?!”王虎之子王栓曾随父亲远远听过虎啸,此刻脸色瞬间煞白,声音都变了调。

王康瞳孔猛地一缩!这啸声…不对劲!充满了痛苦和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他立刻挥手示意所有人噤声,侧耳倾听。

吼…呜…吼…

那啸声断断续续,越来越近!伴随着沉重的、拖沓的脚步声和树枝被撞断的声音,方向似乎正是朝着他们所在的这片刚刚经历血腥杀戮的空地而来!

“是头…受伤的虎?”王祢声音发颤。

“也可能是饿极了的老虎…”王宪握紧了手中的矛,指节发白。

王康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无论是受伤还是饥饿,一头被逼到绝境的猛虎,都是最危险的!他当机立断:“带上能带的肉,猪皮不要了!立刻上树!快!”

众人没有丝毫犹豫,也顾不上再仔细处理剩下的野猪肉,七手八脚地将之前猎获的岩羊、野雉,以及刚刚割下的几大块最好的野猪腿肉和里脊塞进背囊,在王康的催促下,如同受惊的猴子般,各自就近寻找粗壮的大树,手脚并用地向上爬去。

王康自己则动作迅捷地攀上了空地边缘最高大的一棵栎树,背靠粗壮的树干,取下强弓,搭上一支柘木箭,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着啸声传来的方向。

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粗重痛苦的喘息和低沉的、威胁性的呜咽。片刻之后,密林边缘的灌木丛剧烈晃动起来!

一个巨大的、黄黑相间的身影,踉跄着撞了出来!

果然是一头猛虎!但它的状态极其糟糕!

体型虽然依旧庞大慑人,但皮毛失去了光泽,显得脏污而凌乱,肋骨隐约可见。最触目惊心的是它的左前腿,自肩胛以下似乎完全断了,无力地拖在地上,伤口处血肉模糊,甚至能看到森森白骨,显然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可能是滚落的山石或大型猎物垂死反击)所重创!伤口严重溃烂,散发着恶臭,引来成群的苍蝇嗡嗡盘旋。它的腹部也有一道巨大的撕裂伤,虽然已经结痂,但依旧狰狞。口鼻处不断滴落着带着血丝的涎水,仅存的右眼布满血丝,眼神浑浊,充满了极致的痛苦、疯狂和…饥饿!

这是一头重伤濒死、被伤病和饥饿折磨得失去理智的百兽之王!它嗅到了空地上浓烈的血腥味,被本能驱使着,踉踉跄跄地朝着那几具野猪尸体冲了过来!那断腿让它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痛苦,却更添几分狂暴与绝望!

树上的少年们看得心胆俱裂!如此近距离地面对一头真正的猛虎,哪怕它已重伤垂死,那残存的威压和血腥的戾气,依旧让他们感到窒息般的恐惧!王续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王固紧握着矛杆,手心全是冷汗。

猛虎冲到一头野猪尸体旁,贪婪地撕咬起来,发出令人牙酸的咀嚼和吞咽声。

王康在树上,居高临下,眼神冰冷如铁。他缓缓拉开了那张三石强弓!沉重的弓臂发出细微的呻吟,坚韧的牛筋弓弦被绷紧到极致!锐利的柘木箭簇,如同毒蛇的獠牙,稳稳地对准了下方那头正在撕咬尸体的猛虎。

目标——它那仅存的、布满血丝的右眼!

这是唯一可能一击致命、且不会激怒它暴起伤人的要害!

屏息!凝神!

嘣——!

弓弦炸响!

嗖——!

箭矢化作一道致命的灰影,带着王康全部的精气神,撕裂空气,如同天罚般,精准无比地贯入了猛虎那浑浊的右眼!

噗嗤!

箭簇深深没入,直至箭羽!

“嗷——!!!”

一声凄厉到足以撕裂灵魂的痛吼骤然爆发!猛虎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向上弹起,随即又重重砸落在地!它疯狂地翻滚、扭动、用仅存的爪子抓挠着自己的头颅,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和哀嚎!鲜血混合着眼球破裂的粘稠物,从它的眼眶中喷涌而出!

这垂死的挣扎持续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才渐渐微弱下去。最终,那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彻底瘫软在地,再无生息。只有那支贯穿眼窝的箭羽,兀自在空气中微微颤动。

树上树下,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林梢的沙沙声。

许久,王康才缓缓放下弓,手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他长出了一口气,冰冷的眼神中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下…下来吧。”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当少年们战战兢兢地从树上爬下来,看着那头近在咫尺、已然毙命的斑斓猛虎时,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看向王康的目光,已不仅仅是敬畏,更带上了一种近乎仰望神只般的狂热与崇拜!一箭!仅仅一箭!便终结了这头重伤的百兽之王!这是何等的神力!何等的胆魄!

“剥皮!取骨!虎皮要尽可能完整!虎骨,尤其是腿骨和脊骨,一根都不能少!虎鞭…也小心割下来!”王康的声音恢复了沉稳,开始指挥众人处理这最大的战利品。虎皮、虎骨、虎鞭,在这个时代,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当夕阳将天边烧成一片壮丽的火红时,王康一行人终于踏上了归途。

队伍的气氛与清晨出发时截然不同。疲惫被巨大的兴奋和沉甸甸的收获所取代。王固和王祢合力抬着用坚韧藤条捆扎好的巨大虎尸——虎皮已被小心翼翼地剥下卷好,由王宪背着,虎骨、虎鞭等重要部位也用油布包裹妥当。王续则背着沉重的背囊,里面塞满了岩羊、野猪、野雉的肉块,以及那张新制的三石强弓。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汗水和泥污,衣衫破烂,沾染着斑斑血迹,但眼神却异常明亮,腰杆挺得笔直。

王康走在队伍最前,枣木重矛的矛尖在夕阳下闪烁着熔金般的光泽。他背上背着那张刚刚饮血的强弓,箭壶已空了大半。左肩的旧伤在一天的剧烈活动下隐隐作痛,但比起内心的激荡,这点疼痛微不足道。

当这支满载而归、浑身浴血却气势昂扬的队伍出现在王家村村口时,整个村子瞬间沸腾了!

“我的老天爷!那是…那是老虎?!”

“岩羊!还有这么多肉!”

“阿康!祢伢子!你们…你们猎到虎了?!”

“快看!阿康背上那张弓!还有他们的矛!”

惊呼声、赞叹声、难以置信的询问声如同潮水般涌来。男女老少全都涌出了家门,围在村口,看着那巨大的虎尸和堆积如山的肉块,眼神里充满了敬畏、震撼和狂喜!

族老王敦在旁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到近前,看着那斑斓的虎皮和巨大的虎尸,又看看领头的王康和他身后四个虽然疲惫不堪却精神抖擞的少年,老泪纵横:“好!好!好!天佑我王家村!出了真龙了!阿康!你们…你们都是好样的!”

王康上前一步,将那张卷好的斑斓虎皮双手捧到王敦面前:“敦爷爷,虎皮在此。虎骨、虎鞭也已取下。这些…”他指了指那些肉,“岩羊、野猪、野雉的肉,按村里的老规矩,各家都分分。”

“好!好!”王敦激动地接过虎皮,入手沉重厚实,那斑斓的花纹在夕阳下显得格外狰狞威严。“这虎皮…了不得!了不得啊!”他抚摸着皮毛,声音都在发抖,“这品相,送到陈留城里…至少值这个数!”他伸出了三根手指,又觉得不够,又加了一根(意指三、四千钱)。旁边的王虎等老猎户纷纷点头,眼神炽热。

王敦小心翼翼地将虎皮交给旁边的王虎保管,又看向王康,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期许:“阿康,这虎骨、虎鞭更是难得的药材,价值不菲。尤其是那虎骨,泡酒强筋健骨,是武将豪门趋之若鹜的好东西!一副完整的好虎骨,在陈留郡城,少说也能换回二十石(约600公斤)上好的粟米!”

二十石粟米!这数字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水面,在围观的村民中激起更大的惊呼和议论!这几乎是一个中等家庭一年的口粮!

王康神色平静,只是微微躬身:“全凭敦爷爷和族老们安排。”

夕阳的余晖洒落,将少年们染血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村口那棵老槐树的影子,温柔地覆盖着满载的猎物和少年们疲惫却坚毅的脸庞。王固抬起手臂,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血渍,露出被晒得黝黑的皮肤和一口白牙,对着围观的孩童咧开一个无声却无比畅快的笑容。王祢和王宪则忍不住挺直了腰板,感受着周围那一道道充满敬畏和羡慕的目光。

王康站在人群中央,目光越过激动的人群,投向村后那片在暮色中渐渐模糊的莽莽山林。他背上的强弓弓弦似乎还残留着震动,腰间的箭壶轻了许多,但那沉甸甸的收获感和一种更清晰、更坚实的掌控感,已悄然取代了初临乱世时的茫然。这山林,这血与火的试炼场,正一点点将他的筋骨与意志,锤炼成这乱世所需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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