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七年八月(公元202年9月)
长安城的暑气未消,大将军府白虎堂内却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清寒。巨大的雍凉舆图铺展在中央,王康手中那柄久历沙场的丈八马槊,此刻正代替朱笔,点在河西走廊极西处那片标注着“西域”的广袤空白上。槊尖寒芒流转,映着他沉静如渊的双眸。
“徐公明。”王康声音不高,却让堂中肃立的诸将精神一凛。
“末将在!”安西将军徐晃甲叶铿锵,踏前一步。这位以稳重刚毅着称的宿将,数年来如同磐石般扼守着潼关至武关的千里防线,将来自中原与荆襄的威胁牢牢挡在关外。
“卸去崤函、武关防务,即日回长安。”王康的槊尖从西域移开,稳稳点在长安位置,“中枢需一柱石,坐镇京畿,协理戎机。此任,非公明莫属。”
徐晃浓眉微动,虎目中掠过一丝意外,旋即化为沉毅:“末将领命!必不负主公所托!”他深深一揖,退入班列。潼关、武关,那是关中锁钥,主公将此重任卸下,必有更深远的棋局。
王康的目光转向舆图东侧那片雄关漫道:“潼关、崤函,东出之咽喉!王续!”
“末将在!”原胡骑营校尉王续应声出列,这位王康的族弟,自陈留起兵便追随左右,以忠诚勇毅着称,此刻甲胄在身,眉宇间已褪尽昔年青涩,尽是边塞风霜磨砺出的精悍。
“擢尔为建义将军,受都督府辖制,总揽潼关至崤函一线所有镇军防务!自今日起,汝便是关中门户的守门人!”王康声音斩钉截铁。
“末将王续,谢主公拔擢!人在关在!”王续单膝重重跪地,甲叶撞击金砖,发出铿然之声,热血在胸膛奔涌。潼关营(孙德)、函谷营(张横)、潼关骑营(姜叙)……这些威震关隘的营号,自此刻起皆归其麾下!
“武关、商县,南蔽荆襄之藩篱!王宪!”王康的槊尖南移。
“末将在!”突骑营校尉王宪昂然出列,同样是陈留王家村的族亲,眼神锐利如鹰。
“擢尔为昭义将军,受都督府辖制,总揽武关至商县一线镇军防务!给孤钉死秦岭东南通道,教刘表不敢北顾!”王康令下,掷地有声。
“末将王宪,领命!但有寸土失于南寇,末将提头来见!”王宪轰然拜倒,武关营(徐和)、商县营(李肃)、武关骑营(马休),这些扼守秦楚要冲的劲旅,将成其手中利刃。
王康微微颔首,目光如电,扫过阶下众将,最终落在那位银甲白袍、静立如松的身影上:“赵云!”
“末将在!”征南将军赵云持戟出列,声若龙吟。
“司马懿!”王康目光转向文臣班列。
“下官在!”新任幕府书记官司马懿持笏躬身,虽年轻,却已显沉稳气度。
“命赵云为主将,司马懿为参军!率精骑四营,战兵四营,辅兵一营,合计五万兵马!”王康的槊尖猛地指向舆图西陲那片空白,“出玉门,越流沙!目标——西域三十六国!孤要尔等,重建西域都护府!将大汉旌旗,重新插上葱岭!”
此令一出,堂中气息为之一窒!西征!这是继去年平凉州后,西北霸业刀锋再次向西极之地延伸!
“末将(下官)领命!”赵云与司马懿同时躬身,声音一个激越如金铁,一个沉静似深潭。
“西域诸国,城郭林立,实力参差。”王康的语调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此去,以安抚为主,宣我威德,通商护路!然——”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寒冰炸裂,“若有冥顽不灵,胆敢阻我旌旗、伤我子民者,勿须迟疑!以雷霆之势,立诛首恶,灭其国,儆效尤!务使西极诸邦,知我西北天威不可犯!”
“谨遵主公钧命!顺者昌,逆者亡!”赵云眼中精光暴涨,一股凛冽的沙场之气勃然而发。司马懿则深深一揖,目光扫过舆图上星罗棋布的西域诸国名号,心中已在飞速推演。
“尔等所领突骑、胡骑二营,”王康看向赵云,“马艾!”
“末将在!”原虎卫营军司马马艾出列,这位槐里侯马腾的远亲,在典韦麾下习得陌刀战阵之威,勇力过人。
“擢尔为校尉,统领突骑营!”
“庞恭!”
“末将在!”安南将军庞德的族弟庞恭应声,亦是虎卫营磨砺出的悍将。
“擢尔为校尉,统领胡骑营!”
“谢主公!”马艾、庞恭轰然应诺,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这意味着赵云西征带走主力后,禁军骑兵序列中两支重要的轻骑力量,将由他们执掌!
“兵曹、仓曹、工曹、金曹!”王康目光转向文臣,“五日之内,西征大军所需兵甲、粮秣、器械、钱帛,务必齐备!赵伯然!”
“臣在!”兵曹掾赵俨持簿出列。
“自禁军序列,调越骑营(郭淮)、游骑营(赵桓)、蕃骑营(单经)、戎骑营(严纲),四营精骑,合两万之众!战兵调陷阵营(李敢)、中垒营(赵平)、靖武营(王猛)、义武营(张扬),四营锐卒,合两万之众!辅兵一营万人,由辅军将军吕岱择精锐充任!”王康军令如数家珍,对麾下兵马番号、主将、驻地了如指掌,“此九营兵员,限十日内于敦煌郡集结完毕!所缺员额,由镇西将军王固自凉州镇军中择优补足!”
“臣遵旨!”赵俨运笔如飞,飞速记录。四支精骑,四支百战步卒,辅以吕岱统领的辅兵,此乃真正的远征劲旅!
“周公衡!”王康看向仓曹掾周平。
“臣在!”周平肃然出列。
“拨粟麦六十万石!肉干十万斤!盐五万石!即刻起运敦煌!”王康深知远征耗粮之巨,“另备肉脯、干酪、乳饼等易携军食十万斤!”
“臣领命!仓曹立办!”周平躬身,心中已在计算沿途转运损耗与敦煌仓容。
“郑文公!”王康点向军器监监正郑浑。
“末将在!”郑浑声若洪钟,铁塔般的身躯踏前一步。
“神臂弩,拔库藏三千张!破甲重箭,一百万支!丈六三棱破甲长矛,五万柄!横刀,三万柄!皮甲、镶铁皮甲,按出征人数足额配给!大车两千乘,驮马一万匹,专司载运军械辎重!”王康语速极快,“另,速调随军工匠三千人,携修械工具、备用弩弦、箭镞、铁料!”
“末将领命!军器监库存尚可支应,弩箭矛头立时开炉日夜赶工!”郑浑抱拳,眼中燃起熊熊斗志。支撑大军锋镝,正是他职责所在。
“徐公河!”王康最后看向金曹掾徐岳。
“臣恭聆钧命!”徐岳持笏,面色凝重。金曹岁亏近亿钱的巨大压力,让他对每一笔支出都慎之又慎。
“拨钱八千万!其中,三千万为大军开拔、犒赏、沿途采买之用!”王康深知金钱乃大军血脉,“余五千万,着司马参军携往西域!用以市易良马、珍宝,赏赐归附诸国,招募通译向导!此乃开路之资,勿得短缺!”
“臣…遵旨!”徐岳深吸一口气,肃然领命。五千万钱用于西域经略,这是主公对丝路之利的深远布局,纵有亏空,此钱亦不得不支!
“韩公至!”王康又看向马监令韩暨。
“下官在!”韩暨出列。
“自天驷苑、河西新置牧场,选调堪负远戍之良驹三万匹!供大军骑乘、驮运、轮换!此乃远征之足力,务必精壮!”
“下官即刻去办!必选上驷!”韩暨躬身。天驷苑存栏战马五万余,河西新得骏马亦多,此数尚可支应。
一道道指令从王康口中清晰吐出,整个西北霸国的战争机器随之高速运转。五日时限,如同绷紧的发条。长安城内,仓曹属吏持令符飞马奔向三处大仓,沉重的仓门在绞盘声中次第洞开,金黄的粟麦如同河流般被量出、装袋;军器监工坊内炉火彻夜不熄,铁锤敲打声汇成一片铿锵的海洋,淬火的青烟弥漫天际;金曹府库中,堆积如山的“晋元通宝”被成箱封装,盖上火漆;马监的牧场上,经验丰富的牧官手持套杆,在如云的骏马中甄选着肩宽蹄健的良驹……
***
七日后,敦煌郡。
这座丝路咽喉重镇,此刻已化为一座巨大的兵营。来自凉州各郡的精锐镇军源源不断开至,填补入九营远征军的缺额序列。城外临时开辟的校场上,黄沙漫卷。
征南将军赵云立马高坡,银甲在骄阳下反射着刺目光华。他目光如电,扫过下方森严的军阵。四营骑兵分列左右两翼,越骑营(郭淮)的并州乌桓、鲜卑骑士控马如臂使指,蕃骑营(单经)的河西卢水胡、小月氏骑手背负角弓,眼神剽悍。四营战兵阵于中央,陷阵营(李敢)重甲锐士持矛肃立,杀气凝如实质;中垒营(赵平)巨盾如墙,稳若山岳。辅兵营(吕岱统领)的大车辎重,已在后方结成连绵营垒。五万大军,鸦雀无声,只有旌旗在干燥的西风中猎猎作响,卷起漫天沙尘。
参军司马懿一身青色儒袍外罩软甲,侍立赵云马侧,年轻的面庞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他手中捧着一卷新绘的《西域诸国风土道里略图》,其上以朱墨详细标注着鄯善、于阗、疏勒、龟兹、焉耆、车师等主要邦国的方位、兵力(多者数千,少者数百)、物产及与汉室旧谊深浅。此图乃招贤馆汇集商旅、归化胡人所述,经军情司反复核验而成,是穿越茫茫流沙的指南。
“将军,诸营点验已毕!兵甲齐整,粮秣足备,随时可发!”辅军将军吕岱策马至坡下,高声禀报。这位统领五万辅兵的老将,此刻负责远征军所有粮秣转运、营寨扎立、器械维护之责。
赵云微微颔赞,目光投向东方天际。数骑快马正绝尘而来,当先一骑高举赤色令旗。
“报——!”骑士滚鞍落马,呈上一枚密封铜管,“长安,大将军府急令!”
赵云验过火漆,取出帛书。上面是王康亲笔,字迹刚劲如刀:“子龙、仲达:西域之行,非惟刀兵。宣威布德,重联丝路,羁縻诸国,使其为西北之藩篱、财货之渊薮,方为上策。然蛮夷畏威而不怀德,若遇冥顽,当以霹雳手段立威,勿存妇人之仁!敦煌太守王昶,熟悉边情,可咨议。孤在长安,静待佳音。王康手谕。”
赵云将帛书递与司马懿,朗声对诸将道:“主公钧旨已至!此去西域,当恩威并施,复我汉家都护之威!诸君随我——”
他手中龙胆亮银枪陡然高举,枪尖寒芒直指西北方那天地相接的苍茫之处,声震四野:
“扬旌瀚海,再定西极!”
“扬旌瀚海!再定西极!”五万将士的怒吼如同惊雷,滚过敦煌城头,压过了呜咽的风声,向着玉门关外那片充满未知与机遇的广袤土地,澎湃而去!
夕阳的余晖将玉门关雄伟的轮廓染成一片金红,如同熔化的铜汁浇筑而成。关门缓缓开启,发出沉闷而悠长的轰鸣,仿佛巨兽苏醒的喘息。门外,是望不到边际的流沙瀚海,风蚀的雅丹群在暮色中投下狰狞的暗影,一条由无数驼马蹄印和车辙碾出的古道,蜿蜒着消逝在沙丘与天际线之间。
赵云银甲白袍,一骑当先,缓缓策马踏出关门。龙胆亮银枪斜挂马鞍,枪缨在干燥的西风中纹丝不动。身后,是如林的旌旗和沉默如铁的黑色洪流——四营精骑,四营锐卒,一万辅兵连同数千满载物资的驮马大车,正源源不断地涌出这座象征着中原与西域分野的雄关。
参军司马懿紧随赵云马侧,青色儒袍外罩的软甲沾染了黄沙。他最后回望了一眼关门内猎猎招展的“汉”字大旗和敦煌城模糊的轮廓,随即转首,目光投向前方那片被晚霞与暮霭笼罩的苍茫大地。手中紧握的《西域诸国风土道里略图》变得滚烫,龟兹的绿洲、焉耆的烽燧、于阗的美玉、疏勒的胡商……图上那些抽象的符号,即将化为真实的风沙、刀兵与纵横捭阖的棋局。
“仲达,”赵云的声音平稳传来,打破了行军队列沉重的蹄声与脚步声,“鄯善国扼守阳关道,首当其冲。依你所见,这第一子,该如何落?”
司马懿催马上前半步,与赵云并辔而行,声音清晰而冷静:“将军,鄯善王尝遣使敦煌,输诚之意早有。然其国小力弱,夹于诸强,观望首鼠乃其本性。我军初至,当示之以威,结之以利。可遣一能言善辩之使,持大将军旌节与金帛先行,宣谕我主复设都护、重开丝路之意。大军随后缓行,旌旗务盛,甲胄务明,使其知我雷霆之威。待其王庭震动,使者惶惧,再纳其质子,定其岁贡,则鄯善可传檄而定,以为西进之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远处沙丘后隐约可见的一线枯死胡杨林,继续道:“然此‘三缓’之中,需藏‘三急’。一者,斥候需广布,若探得鄯善暗联他国,或阳奉阴违,则立选精骑一支,星夜兼程,直扑其王城扜泥,擒其王,另立亲汉新主!二者,凡遇袭扰商旅、抗拒天兵之部落,无论大小,立诛酋首,焚其帐,夺其畜,悬首于道!使诸胡知我怀柔之仁,亦明我屠戮之厉!三者,速遣精干吏员,随军接管沿途水草丰美之绿洲、扼守要道之烽燧,立我营垒,驻我戍卒。此非仅为大军进退之据,更为日后都护府扎根西域之根脉!”
赵云听罢,缓缓颔首,银盔下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初张:“‘三缓’定其形,‘三急’摄其魂。甚善。然若首战即遇死硬之国,当如何?”
“当效法昔日定远侯故事!”司马懿声音陡然转冷,带着金石之音,“选一冥顽不灵、跳梁最甚者,集我雷霆之力,灭其国,屠其王族,焚其宗庙!将其土地分赐邻近恭顺之邦,将其部众贬为苦役营!务使此战之惨烈,如惊雷滚过西域大漠,三十六国,闻风丧胆!如此,余下之路,方可畅通无阻!此乃立威之战,必求全胜,必求酷烈!”
“好一个立威之战!”赵云眼中寒芒大盛,一股凛冽的杀伐之气勃然而起,“传令!前军斥候营,再撒出百里!凡遇可疑踪迹、胡骑哨探,准尔等先发制人!中军加速,三日内,兵临鄯善国境!后军辎重,由吕岱将军督率,紧随勿失!”
“得令!”传令兵高声应诺,数骑如离弦之箭,飞驰入暮色笼罩的戈壁深处。
苍凉的号角声在玉门关的余晖中长长呜咽,为这支深入瀚海的铁军送行。黑色的人马洪流,踏着沉重的步伐,渐渐融入西方那片被暗红晚霞与深紫暮霭交织的无垠沙海。旌旗上的“赵”、“汉”字样,在最后一缕天光的映照下,如同燃烧的火焰,灼烫着西域古道沉寂千年的风沙。都护旌节所指,是三十六国林立的广袤西极,亦是大汉西北霸业经略万里的雄图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