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布包裹被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并非想象中的账册或信函,而是几封颜色各异、材质不同的信封,一枚刻着复杂纹样的玄铁令牌,以及……一小叠被血渍浸染大半的残破纸页。
御史官员的手指有些颤抖,他先是拿起那枚玄铁令牌,仔细端详,脸色骤然变得无比难看,甚至下意识地将其倒扣在桌上,仿佛那令牌烫手一般。
厅内几位京城来的官员,包括那位一直面无表情的内卫头领,目光触及那令牌的瞬间,呼吸都似乎停滞了一瞬,虽然极力掩饰,但那种刻骨的忌惮和惊惧却无法完全隐藏。
宋伊人心中巨震。那令牌……她从未见过,但其代表的份量,显然远超她的想象!甚至让这些来自权力中心的京官都感到恐惧?
御史官员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又拿起那几封信。他快速浏览,越看脸色越是苍白,额角甚至渗出了冷汗。他看完一封,便递给旁边的刑部官员,刑部官员看完,亦是面色如土,又默默递给内卫头领。
内卫头领看得最慢,每一封信都反复审视,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周身散发出的寒气却几乎让厅内温度骤降。当他看到最后那叠血渍斑斑的残页时,他的目光骤然锐利如刀,猛地射向跪在一旁、面如死灰的赵弘毅!
那眼神,不再是看一个落网逆贼,而是看一个……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必须被彻底抹除的祸患!
赵弘毅接触到这目光,浑身一颤,竟吓得瘫软在地,裤裆处瞬间湿了一片,腥臊味弥漫开来。他仿佛看到了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
“好……好一个赵弘毅!”御史官员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发颤,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愤怒,“贪墨军资,勾结朝臣,证据确凿!甚至……甚至敢私藏禁物,窥探……”他说到这里,猛地顿住,似乎不敢再说下去。
他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将此逆贼即刻打入死牢!严加看管!没有我等联名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违令者格杀勿论!”
命令下的极其严厉,甚至带着一种灭口的急迫。
衙役们上前,将彻底瘫软的赵弘毅拖死狗般拖了下去。
厅内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那包裹里的东西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在场所有知情人都坐立难安。
内卫头领缓缓将那些信纸和残页收拢,小心地放回油布包好,然后站起身,冰冷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最后落在达奚峰和宋伊人身上。
“军资案主犯赵弘毅已落网,相关证据我等已接收。”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此案牵扯重大,涉及京中机密,后续审讯查处,将由御史台、刑部及内卫联合办理,北境边军只需维持地方稳定,不得再插手案牍细节。达奚将军,可明白?”
这是要强行接管案件,并将达奚家排除在外!
达奚峰脸色一沉,握紧了拳头:“大人!此案发生在北境,我达奚家边军亦有监察之责!何况公冶参将蒙冤受害,至今未醒……”
“达奚将军!”内卫头领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厉,“这是上意!莫非将军要抗命不成?!”
“上意”二字,如同重锤,狠狠砸下。达奚峰脸色变幻,牙关紧咬,显然极其不甘,但最终只能硬生生抱拳:“末将……遵命!”
内卫头领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宋伊人:“宋义仁,你协助擒拿逆贼,有功于朝廷。但你所涉之事,尚未完全清晰。在此案彻底审结之前,你与白蘅均需留在胜郡,随时听候传讯,不得擅自离开!否则,以同党论处!”
软禁!名为听候传讯,实为软禁和控制!
宋伊人心底冰凉。她明白了,京城来的人根本不想彻底查明真相,他们只想控制局面,掐断线索,保护那个令牌所代表的、真正隐藏在幕后的庞然大物!她和师父,甚至公冶暄乾,都成了他们需要控制的变量,甚至可能是未来用来顶罪或者交易的筹码!
“草民……明白。”宋伊人低下头,掩去眼中的冰冷和愤怒。现在硬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内卫头领不再多言,拿起那个至关重要的油布包裹,带着其他京城官员,匆匆离去。前厅里,只剩下达奚峰、宋伊人和几名玄鹰骑将领,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岂有此理!”一名玄鹰骑将领忍不住怒道,“他们分明是想包庇……”
“住口!”达奚峰厉声喝止,但脸色同样难看至极。他看向宋伊人,眼神复杂,带着歉意和无奈:“宋姑娘,眼下……只能暂时委屈你了。你放心,只要我达奚家在胜郡一日,必尽力保你和你家人安危。”
“多谢将军。”宋伊人低声道。她知道达奚峰也已尽力,面对“上意”,边将的力量终究有限。
她沉默地回到后院,心情沉重。刚刚看到的一线曙光,再次被更浓重的乌云遮蔽。京城来的不是青天,而是更深的黑暗。
她先去看了师父白蘅。老人在医官的精心救治下,竟然微微睁开了眼睛,虽然眼神依旧涣散无力,但确确实实醒过来了!
“师……师父!”宋伊人惊喜交加,扑到床边。
白蘅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看到宋伊人,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发出极其微弱的气声:“……小子……没……死成啊……”
听到这熟悉的、带着打趣的称呼,宋伊人瞬间泪如雨下。“师父……您吓死我了……”
“……哭……什么……”白蘅气息微弱,“老子……命硬……阎王爷……不收……”他艰难地喘了几口气,眼神稍微聚焦了些,“……外面……怎么样了?赵弘毅……那老王八……”
宋伊人简略地将情况说了一遍,包括京城来人接管案件、他们被软禁,以及那枚让京官都色变的令牌。
听到“令牌”时,白蘅浑浊的眼中骤然闪过一道极其锐利的光芒,他猛地激动起来,想要挣扎起身,却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玄……玄……”他嘶哑地试图说出什么,却因气力不济而无法成言,只能用焦急的眼神看着宋伊人。
“师父您别急!慢慢说!什么玄?”宋伊人急忙安抚。
白蘅死死抓住她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玄……龟……令……护……国……公……萧……”
话音未落,他再次力竭,昏死过去。
玄龟令?护国公?萧?
宋伊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护国公萧鼎!当朝国丈,皇帝最信任的权臣,势力遍及朝野,门生故旧无数!竟然是他?!那枚让京官恐惧的令牌,代表着护国公府?!
难道……赵弘毅背后最大的靠山,军资贪腐案的真正幕后主使,竟然是权倾朝野的护国公?!
这个真相太过骇人听闻!难怪京官们那般反应,难怪内卫要强行接管案件!这根本是一个足以震动国本、掀起滔天巨浪的阴谋!
宋伊人只觉得浑身发冷。面对这样的对手,她还有希望吗?公冶家、达奚家,又能撼动这棵盘根错节的参天大树吗?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房间,正好遇到前来探望的仓承。
仓承看到她脸色不对,问道:“怎么了?白蘅先生情况有变?”
宋伊人抬起头,看着仓承深邃的眼睛,忽然产生一个强烈的念头:这个男人,或许知道得更多。她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将白蘅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
听到“护国公萧”几个字,仓承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冰冷,眼中翻涌着刻骨的仇恨和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果然是他。”
“你早就知道?”宋伊人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