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辞自我构筑的、以频繁导尿为基石的“控制堡垒”,在苏晚晚眼中,已然摇摇欲坠,裂缝处正渗出危险的讯号。她无法再坐视他这种近乎自毁的行为继续下去。那份被他弃若敝履的护理指南,像一根刺,扎在她心上,提醒着她作为专业人士的责任,以及……某种更深沉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牵绊。
次日清晨,顾砚辞刚结束一个冗长的跨国视频晨会,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丝因强行集中精神而加剧的神经钝痛。他习惯性地伸手,探向西装内袋里那个几乎从不离身的应急导尿包,指腹感受着密封包装冰冷的触感,这能给他带来一种扭曲的心安。距离上一次排空不过三个小时,膀胱仅有极其轻微的充盈感,远未到需要处理的程度,但他已经开始在脑中规划半小时后会议间隙的“例行公事”。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敲响,不等他回应,苏晚晚便推门走了进来。她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报告,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剑,直直射向他。
顾砚辞蹙眉,对她这种不请自入且明显带着兴师问罪意味的姿态感到不悦。他尚未开口,苏晚晚已经将那份报告“啪”地一声,平铺在他面前宽大的书桌上。
是最新的尿液常规分析报告。
几个关键数值被醒目的红色标记圈出:
白细胞酯酶:+++
亚硝酸盐:阳性
镜下白细胞:满视野\/hp
每一个符号,每一个文字,都像一记无声的惊雷,炸响在顾砚辞的眼前!
这些都是尿道感染的明确指征!而且从指标上看,绝非“轻微波动”,已经是明确的感染早期迹象!
“解释一下。”苏晚晚的声音冰冷,没有任何迂回,直接切入核心,“这就是你所谓的‘心里有数’?‘可接受范围’?”
顾砚辞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份报告上,捏着导尿包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一股混杂着被戳破的难堪、对身体状况脱离掌控的恼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瞬间涌上心头。但他迅速将这一切压了下去,抬起眼,眼神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和防御性的强硬。
“所以呢?”他反问,语气带着刻意营造的淡漠,“一点炎症而已,用点抗生素就能解决。值得你这么大动干戈?”
“一点炎症?大动干戈?”苏晚晚几乎要被他这副轻描淡写的态度激怒,她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前倾,目光如炬地逼视着他,“顾砚辞!你是装傻还是真不明白?神经源性膀胱患者一旦发生尿路感染,意味着什么?它可能迅速上行引发肾盂肾炎、败血症!尤其是在你这种因神经损伤导致局部感觉迟钝的情况下,等你‘感觉’到严重不适时,可能已经晚了!这会要了你的命!你明不明白?!”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微微拔高,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每一个字都砸在顾砚辞紧绷的神经上。
顾砚辞的脸色更加难看,苏晚晚话语中描绘的严重后果,他何尝不知道?但那与眼前迫在眉睫的危机感相比,似乎变得遥远了。他不能被身体拖累,不能在任何时候出现“意外”,尤其是在敌人已经将手伸向念念之后!
“危言耸听。”他硬邦邦地反驳,试图夺回对话的主导权,“我的身体我清楚。现在是关键时刻,集团内外部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柳玉茹和顾明在暗处虎视眈眈!我必须保持绝对的清醒和随时能够行动的状态!不能有任何闪失!这点感染风险,与可能因身体‘意外’导致的全局被动相比,微不足道!”
他试图用宏大的理由来掩盖内心深处的恐惧,用“工作需要”这块盾牌来抵挡一切理性的劝诫。
“工作需要?”苏晚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直起身,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近乎悲凉的嘲讽,“顾砚辞,你用‘工作需要’来合理化这种自残行为?你所谓的‘绝对控制’,就是靠透支你本就残破不堪的健康换来的?你这副样子,如果真的倒下了,还拿什么去跟人斗?拿什么去保护念念?靠你那份偏执的妄想吗?!”
“苏晚晚!”顾砚辞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巨大的声响在书房里炸开!他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跳动,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燃着被彻底激怒的火焰!她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用“懦弱”、“偏执”、“妄想”这样的字眼来刺他!
“注意你的身份和言辞!”他厉声喝道,声音因愤怒而嘶哑,“我的决策,轮不到你来质疑!你的职责是执行,不是在这里对我的行为指手画脚!这份报告,我知道了,我会让医生开药。现在,出去!”
他指着书房门口,下达了逐客令,试图用权威和冷漠将她驱逐出自己的领地,维护那摇摇欲坠的堡垒。
然而,此刻的苏晚晚,展现出了不逊于他的强硬。她没有丝毫退缩,反而迎着他暴怒的目光,向前一步,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权威和凛然之气:
“我的身份?我是你的特别助理,更是你目前健康状况的直接负责人!我的职责,是确保你的身体不会因为愚蠢的、非医学必要的原因而垮掉!顾砚辞,我明确告诉你,从现在开始,你必须立刻停止这种过度频繁的导尿行为,严格按照我重新制定的、基于医学证据的时间表执行!同时,立刻开始规范的抗感染治疗,并且增加饮水量,促进代谢!”
“如果我说不呢?”顾砚辞咬牙切齿,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
“你没有说不的权利!”苏晚晚毫不退让,眼神锐利如刀,“除非你想亲眼看着感染失控,然后躺在IcU的病床上,眼睁睁看着你的对手瓜分你的帝国,看着念念可能面临的下一次危险而无能为力!到那时,你所谓的‘控制’,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他所有试图掩饰的恐惧,将他最不愿面对的、血淋淋的可能结局,摊开在他面前。
专业建议与偏执的自尊,在这一刻,发生了最激烈、最直接、也是最残酷的碰撞!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满了火药味,两个同样强势、同样固执的人,如同两柄出鞘的利剑,针锋相对,谁也不肯后退半步。
顾砚辞死死地盯着苏晚晚,试图用目光让她屈服。但他在她眼中,看到的只有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对医学原则的坚守,没有丝毫妥协的余地。
他忽然感到一阵无力。
他可以用权势压人,可以把她赶出去,甚至可以解除她“特别助理”的职务。但他心里清楚,她是对的。那份尿常规报告上的数据不会骗人。他是在玩火,是在用自己的健康做赌注。
可是,让他承认自己的“控制”是错的,承认他因为恐惧而走上了歧路,这比杀了他还难受!这等于亲手拆毁他刚刚建立起来、用以对抗所有不安的心理防线!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敲响,门外传来保姆小心翼翼的声音:“先生,苏小姐,念念小少爷醒了,吵着要找妈妈……”
念念的名字,像一道微光,瞬间刺破了书房内剑拔弩张的黑暗。
苏晚晚眼底的厉色稍缓,她深深看了顾砚辞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愤怒,有坚持,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担忧。
她没有再逼他,只是用最后通牒般的语气,清晰地说道:
“药和水,我会准备好。新的时间表,稍后给你。顾砚辞,是选择理智,还是选择在偏执里毁灭,你自己决定。”
说完,她不再看他那阴晴不定、挣扎万分的脸色,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开了书房。
门被轻轻带上。
顾砚辞一个人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在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下,竟显得有些孤寂。他缓缓坐回椅子上,目光再次落在那份刺眼的尿液报告上,然后,又移到被他紧紧攥在手里,几乎要捏变形的应急导尿包上。
理智与偏执,在脑海中疯狂厮杀。
一边是苏晚晚冷静却残酷的警告,是感染失控后躺在病床上的无力画面。
一边是幼儿园门口念念惊恐的哭声,是公园里那短暂泄漏带来的刻骨耻辱,是黑暗中无数双窥探的、不怀好意的眼睛。
他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