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宜珂的眉毛微微挑起，嘴角浮现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他举杯轻啜，喉咙里滑过一丝清凉而又辛辣的感觉，杯中的冰块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
“果然是我的女儿。”他的话里带着欣赏的语气。周宜珂放下酒杯，玻璃底座与大理石桌面相触，发出“嗒”的一声轻响，“看事情很透彻。只是，你要想清楚哦，爱一个人，是很累的。”
办公室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恒温系统运作的细微嗡鸣。墙上的古董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咔、咔、咔，像是某种倒计时。
周若媛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看着杯壁上滑落的水痕。她想起乔嘉树每次接过她送的礼物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想起他在得知母亲手术费全免时，那个既如释重负又带着微妙失落的笑容。
“我会认真想的。”她抬起头，诚恳的目光与父亲相接，“如果是轻松得来的东西，也许不如辛苦一点的更值得珍惜。”
“应该是他辛苦，而不是你。要让他觉得你是值得他珍惜的。”周宜珂说着，站起身来，走到落地窗前。
他从西装的内袋里掏出一块旧怀表，在手中轻轻地摩挲着。那表是十六年前离家时，周若媛的奶奶塞给他的。怀表盖内侧还贴着周若媛五岁时的大头贴，照片已经泛黄。虽然这块表的表面都已模糊不清，也不是什么贵重的品牌，他却一直都揣在自己的口袋里。
“媛媛，”他的声音似乎变得有些沙哑，“你还记得吗？你五岁的时候，我就离开你和你哥哥去外地做生意。一走就是五年。你发烧到39度那次，我只能隔着电话听你哥哥对我哭，你不知道，当时我的心里……”
周若媛注意到父亲向来挺直的背脊忽然微微有点佝偻，手中的怀表表带已经磨出了毛边——这是她从小看到大的一块表，并不名贵，却是父亲的心爱之物。她知道，在父亲心里，再贵重的东西，也比不上亲情重要。
“爸爸，”她走到父亲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我很理解你。”
窗外的云层被夕阳染成金红色，像极了童年记忆里父亲离家那天的晚霞，“那时候你的事业急需开拓新的市场，你是迫不得已。哥哥也知道。我们从来没有责怪过你，你为家里付出了太多。这些年，你都憔悴了许多。我们都长大了，该为你多分担一些事情。”她的语气里带着心疼，轻柔的声音抚慰着周宜珂的心。
周宜珂慢慢转过身，眼角细密的皱纹在斜阳中格外明显，眼睛里微微有点湿润。他努力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感情，伸手想摸女儿的头，突然意识到她已经长高了许多，他的手若再去抚摸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还颇有点费劲儿。于是，他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女儿确实长大了，他想。
“所以这些年，我总想补偿你们。”他的目光扫过办公室角落那架施坦威钢琴——那是周若媛十岁时随口提过喜欢的款式，“你学艺术史，学画画，我都帮你请最好的家庭教师。你喜欢什么，不管多贵，我都会买来。当然，我知道，你一向是个最乖的孩子，从来没让我操过心。这次，你要和那个，那个乔嘉树谈恋爱，”那个名字在舌尖打了个转，“我都由着你。谈谈恋爱嘛，我觉得倒也没什么。谁没有一点经历呢？”
落地窗映出父女俩的倒影，周宜珂突然发现女儿已经快和自己一般高了。
“但如果你是认真的，”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凝重，“你可要好好地考虑清楚。”抬头时，眼中闪烁着久经商场的锐利，“这可不是买一幅画，这是……”
“我的人生大事。”周若媛接过话茬，唇角扬起一个与父亲如出一辙的弧度。她伸手整理父亲歪斜的领带，动作轻柔得像小时候父亲为她系红领巾，“爸爸，我长大了。”
窗外，最后一缕阳光穿透云层，将父女俩的影子投在那些文件和照片上，正好盖住了“乔嘉树”三个字。周宜珂突然发现，女儿眼中那份倔强，像极了他当年白手起家时的模样。
他轻轻叹了口气，从桌面上沉香木的笔筒中掏出一支钢笔，在便签纸上写下一串数字，推到她面前。
“人心是最难测的。这是集团监察部的内线。”他意味深长地说，“我已经嘱咐他们好好调查乔嘉树。打这个电话，你随时可以查他的通讯记录和消费明细。”
周若媛没有去碰那张纸条。她站起身，裙摆扫过桌角，带起一阵若有似无的香风。落地窗映出她的身影，优雅而挺拔，与父亲如出一辙。
“爸，”她转身时耳垂上的钻石耳钉闪过一道细小的光，有些刺到他的眼睛：“有些东西，是查不出来的。我更想用我自己的眼睛去看他，用我自己的心去感受他。”
说完，周若媛朝父亲莞尔一笑，就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
周宜珂望着女儿离去的背影，办公室的门无声地合上。
他拿起那张被留下的纸条，看了看，又慢慢收回老板桌的抽屉里。女儿可以潇洒，但他不可以，他要确保他的宝贝女儿得到最好的东西，和人，并且不能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旧璀璨，而他的眼神却渐渐变得深邃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