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的左眼暂时“失明”了。
不是物理性的损伤，而是精神层面的一种自我保护式封闭。连续的高强度感知，如同将一根细弦反复拉伸至极限，终于在流浪汉案件和自助银行事件的双重冲击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悲鸣。当他再次尝试集中精神时，左眼传来的不再是信息流，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带着尖锐噪音的黑暗，伴随着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迫使他立刻终止了任何尝试。
“你的大脑在强迫你休息。”高岚检查后，得出了结论，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再强行使用，后果可能是永久性的损伤，甚至精神崩溃。”
这个消息让指挥中心的气氛降到了冰点。失去了陈启这双唯一的“眼睛”，他们就像被蒙住了双眼的战士，站在雷区边缘，不知道下一步会踩中什么。
林瑶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看着大屏幕上依旧在不断减少的倒计时，以及地图上那些被标记出来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不协调”点，手指无意识地在控制台上敲击着，节奏凌乱。
“不能停下来。”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李静，加大数据筛查的算力投入，寻找这些事件之间可能存在的、我们尚未发现的时空或逻辑关联！王刚，增派外勤人员，对所有标记点进行二次乃至三次复查，不放过任何物理线索！尤其是那些陶瓷残留！”
命令被坚决执行，但每个人都清楚，这更像是无奈之下的挣扎。面对一种能够扭曲现实规则的力量，常规的调查手段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陈启被强制安排在休息室里。他躺在简易床上，睁着右眼，望着苍白的天花板。左眼处空落落的感觉让他心烦意乱，并非因为失去能力本身，而是源于一种深切的无力感。他知道危机正在迫近，知道吴镜玄在暗处编织着致命的罗网，而自己却只能躺在这里，无所作为。
高岚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陪着他。她拿着一本厚厚的、书页泛黄的档案卷宗在翻阅，那是她多年前参与调查的一起悬案记录。她并非在寻找线索，只是用一种熟悉的、属于过去正常世界的方式，来平复内心翻涌的不安。
时间在焦灼中缓慢流逝。
下午三点左右，李静那边传来了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林队，我们对所有‘节点’事件（他们开始如此称呼那些被吴镜玄力量影响的事件）的发生时间和地理位置进行了超算级的多维模型分析，发现了一个……奇怪的规律。”
“说。”林瑶立刻回应。
“这些节点看似随机分布，但如果我们引入一个非欧几里得几何的参考系，并以……以陈启之前感知到的、机械厂方向的‘虚无之壳’作为引力奇点进行坐标变换……”李静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兴奋，“这些节点的分布，呈现出一种围绕奇点的、螺旋渐近的轨迹！而且，事件发生的顺序，并非完全按照时间线性排列，在变换后的时空模型中，它们更接近于……沿着这条螺旋轨迹，由外向内，依次被‘触发’！”
指挥中心一片寂静。这个发现太过惊人，也太过抽象。
“这意味着什么？”王刚直接问出了关键。
“这意味着，他的‘实验’并非漫无目的！”李静语速加快，“他是在沿着一条预设的、围绕最终舞台的路径，进行力量运用的测试和校准！就像……就像在调试一个庞大仪器的外围组件！下一个节点，很可能出现在这条螺旋轨迹的……内侧延伸区！”
她将计算出的螺旋轨迹模型投射到大屏幕上，一条幽蓝色的、由离散光点构成的螺旋线，围绕着中心代表机械厂的红色标记，缓缓旋转。轨迹的内侧延伸区，覆盖了城市的一片老城区和部分边缘地带。
“立刻将预测区域列为最高监控优先级！”林瑶立刻下令。
然而，就在命令下达后不到十分钟，还没等外勤人员完全部署到位，一个新的报警信息，如同验证了李静的推测一般，尖锐地响了起来！
报警地点，恰恰位于预测的螺旋轨迹内侧区域——一个靠近城郊的、小型物流中转仓库！
报警原因：多名员工突发性、原因不明的昏厥，伴随轻微痉挛，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但无法唤醒。现场监控显示，昏厥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生，没有任何外部袭击迹象。
“是那里！”李静惊呼，“轨迹上的下一个点！”
王刚立刻带领最近的小队奔赴现场。林瑶则在指挥中心紧盯着传回的画面。
仓库内一片混乱，医护人员正在对倒地的人员进行急救。王刚小队穿戴好防护装备，谨慎地进入。现场没有打斗痕迹，没有化学品泄漏，也没有检测到已知的有毒气体或辐射。
陈启在休息室里也听到了消息。他猛地从床上坐起，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与左眼无关，纯粹是直觉。他冲到指挥点，看向大屏幕。
画面中，王刚小队正在仓库内搜索。突然，陈启的右眼瞳孔猛地收缩！
在仓库内部监控的一个镜头角落里，一个堆放在货架顶部的、看起来毫无异常的纸箱侧面，他看到了一个用极淡的、近乎透明的颜色标记的符号——那是一个简化版的、与吴镜玄力量同源的复合符号的一角！
“王队！九点钟方向，第三排货架顶部，那个棕色纸箱！”陈启几乎是对着麦克风喊了出来。
王刚反应极快，灯光立刻扫了过去，也发现了那个不起眼的标记。
“小心！可能有机关！”王刚警告队员，同时示意技术人员用远程机械臂去触碰那个纸箱。
就在机械臂即将接触到纸箱的瞬间——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冰片碎裂的声响，通过高灵敏度的麦克风传回了指挥中心。
没有爆炸，没有闪光。
但整个仓库内部，所有照明灯光，包括王刚小队头盔上的强光手电，都在同一瞬间，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不是电路故障，更像是……光线本身被某种东西瞬间“吞噬”了！
指挥中心的屏幕也瞬间黑了一半！只剩下外部监控还能看到仓库内部的漆黑一片！
“王刚！汇报情况！”林瑶对着麦克风急呼。
通讯器里传来一阵刺耳的电流噪音，夹杂着王刚压抑着震惊的声音：“……我们没事！但……完全看不见了！不是夜视仪失效，是……是真的没有一点光！能量探测器读数归零！周围……太安静了……”
绝对的黑暗，绝对的死寂。
几秒钟后，灯光毫无征兆地重新亮起，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仓库内一切如常，昏厥的员工依旧昏迷，那个标记的纸箱也还在原地。
王刚小队成员面面相觑，都能看到对方脸上的惊悸。
“刚才……发生了什么？”一名队员喃喃道。
陈启死死盯着那个被标记的纸箱，右眼因为用力而布满血丝。他虽然无法用左眼感知，但刚才那瞬间吞噬光线的诡异现象，以及那声轻微的“咔嚓”声，让他联想到了一种可能——
那不是攻击，而是……一次成功的“规则覆盖”。
吴镜玄在那个节点，成功地、短暂地“抹除”了“光线存在”这条物理规则！
他调试的“仪器”组件，已经触及到了现实的基础法则层面！
李静颤抖的声音证实了他的猜想：“刚……刚才，仓库及其周边半径五十米范围内，所有频段的光子信号……消失了三秒。不是屏蔽，是……彻底的消失。”
指挥中心，陷入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深刻的死寂。
吴镜玄的力量，已经超出了他们最坏的想象。
他不再仅仅满足于操控个体的生死，他开始尝试……修改这个世界的底层代码。
而那螺旋的轨迹，正带着他，以及被他拖入这场噩梦的所有人，无可阻挡地滑向轨迹的终点——那个沉寂的、仿佛在等待着最终指令的机械厂舞台。
陈启感到一阵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左眼。
失明，或许只是一种暂时的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