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
门外的守军还在，只是已经不是胡半斤安排的人了，之前是保护不让外面的人进来，现在也是保护，是不让里面的人出来。大雨过后，街面上干净的要命，一股清新的气息，让人觉得心旷神怡，季汐昨夜被闷雷惊醒，这睡了一晚上，早上的空气让她觉得很舒服。昨夜的梦，清晰可见，梦见自己的家乡，在乡下的时候，自己的娘还有自己的爹，似乎看见了那一个小院子，奶奶在用大人破旧的衣衫给小孩做衣服，娘在织布，爹去种地，总得有一身衣服，在重要的场合穿，娘织一年的布，能给爹做一身衣服都还是差点，下面的裤管还是要两种布拼接。这样的生活，季汐其实很怀念，男耕女织，虽然穷苦，但是一家人在一起很幸福。常年的劳作，常年的营养匮乏，让她的娘倒下了，这一倒下，就再没有起来。紧接着她爹也走了，带着她二叔，剩下的日子，就是跟奶奶相依为命，突然有一天，来了一群人，拉着奶奶和她就走，季汐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也只能跟着走，回头看着自己的家，曾经的家，心里想着怕是再也回不来了。等她大一点，家里就来了弟弟季骞，后来就被告诉自己是公主，就有了很多弟弟妹妹，不知道爹从哪带回来的，自己也就稀里糊涂的被嫁到芦州，想到芦州，想到自己的曾经的家，季汐开心的不行，不愿意看见那些弟弟妹妹，只是想自己的娘，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奶奶，那又怎样，当了公主，命是你的，运是国家的，你在也左右不了什么了，还好，胡半斤对她疼爱有佳，当年赌气只身一人来到芦州，现在这将军府，就是自己的家，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可她不知道，这个家，在昨日，已经不属于她了。
胡中和苗仁术在互相看了看，谁也不愿意迈出那一步，毕竟这里面有着当今皇帝的大女儿季汐。都说第一个孩子，才是最重要的，最后一个孩子才是最疼爱的，这恰恰是第一个，但事情终归要去做，终归要有个结果。苗仁术和胡中二人骑着马，带着衙役账房往将军府走去，这两日，他俩确实很忙活，今天这又是一个好活，去将军府抄家，要一个刺史和一个钦差去抄家，其实足够，但是里面有大周朝大公主季汐，早年间去世的娘，开国后也被追封为皇后，这属实不算什么好活。理论上还有一点点难度。没关系，胡中有旨意，还有杀手锏，这事也就好办了。
“奉旨查抄戍边将军胡半斤府邸。”胡中在门口高举圣旨骑马走进将军府。
“呦，这不是苗刺史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这是哪出啊。”将军府管家上前跟苗仁术打招呼，这胡中高举圣旨还喊了一嗓子，他都没在意，这许多年在这芦州，苗仁术还是比较熟的，要是平时，根本就不用胡半斤，就这官家，苗仁术也要给几分薄面。
“胡管家，今日不同往日，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苗大人，这……”还不待胡管家跟苗仁术施压，苗仁术已经招呼人把他按住。
“来人，将军府所有人等，全部前院站立，男的站左面，女的站右面，府中财产一律查抄充公。”苗仁术此令一出，那管家的心一凉，看来自己是无能为力了，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只能期盼大将军没事，期盼夫人能出来主持大局。孰不知，他的大将军胡半斤，已然在竹子上烤成肉干，也算是与自然亲近。
“是，大人。”众人听闻，军兵开始驱赶抓人，衙役开始跟账房一起查抄家产。
“注意，有一点，不要惊了大公主。去吧。”胡中在旁边喊了一声。
“是，大人。”下面干活的跟着回了一声，这活，虽然不是经常干，但是谁干起来都是得心应手，毕竟抄大户斗地主，这都是下面人心里经常想的场景，一旦实现，那不是心情一个爽字，就连手也利索了很多，这次跟别次唯一的区别就是，因为有大公主在，没有额外的赏钱，但不耽误这些人抄家的热情。
季汐还沉浸在清晨的清新中，门外嘈杂的声音扰乱了自己的情绪，这什么情况，也太没规矩了，一早上这些个下人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看来不整治一下他们，这将军府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来人”
“来人”
没人应答，季汐连着喊了好几声。
“夫人夫人，不好了。”昨日那侍女有点凌乱的跑进来。
“什么事情，如此慌张，亏还想让你做主母，乱了规矩。”季汐看着她这样子，气的不行，不想胡半斤身边有个不懂规矩的人。
“夫人，夫人。大事不好了。”那侍女又喊了一声，还有点喘，看来是跑着来的。
“外面一早上的乱哄哄的都在干什么，这将军府的规矩都没有了吗？”
“夫人，夫人，苗刺史和一个钦差……”那侍女还没等说完，门开了，进来两个军兵把那侍女拉走了，其中一个对季汐施礼后离开了。
这侍女怎么也想不到，昨日主母还答应她让大将军纳了她做小，今日就全家抄没，简直是天上地下，昨夜因为这个事情一夜也没怎么睡，高兴的不行，紧张的不行，就等着大将军得胜归来，现在可好，大将军没等来，等来了抄家。
“我看谁敢动胡家？”随着一声娇嗔，一个雍容华贵的夫人从后堂走出来。
胡中手持圣旨，众人分左右被按倒在地，苗仁术在马上指挥着衙役，那妇人出来，看都不看，直接呵斥钦差，这不管在哪这都是死罪，就今天这表现，至少能死两回。
“你是何人，拿着个圣旨就来胡家胡闹，胡家世代士族，芦州治理的井井有条，怎么就叛国，怎么就谋反，你这狗官，看我不砍了你的头。”那妇人说着就在岸上抽出宝剑砍向胡中。
“保护钦差。”苗仁术知道，这大公主季汐，真发起疯来，也没办法，只能先把剑躲下来，万一真伤到钦差，自己也不好交代，这手心手背都是肉，自己就是一个传话的，属实不好做。
“你们这群混账东西，还敢动我。”季汐的剑被军兵轻易的就夺了去，只是气，一时间身边也找不到个趁手的东西，在看院子里，左右两面男女分开，都按倒在地，不能抬头，刚才那侍女已经被拉扯的披头散发，一点样子都没有，眼泪哭花了胭脂，远远望去，跟乞丐也没什么区别，旁边还有些已经查抄出来的财物，整箱的，有衙役和账房正在清点，还有人在里里外外的翻东西，原来自己家，被这些人翻的乱七八糟的，刚才那颗树，也只砍了一半，还有一段树根和那小树连在一起。
“大公主，大公主息怒，下官奉旨抄家将军府，和将军府无关人等，可以离开将军府。”胡中赶紧下马，把圣旨给苗仁术，去跟大公主施礼。
“啪”一个大嘴巴打在胡中脸上，季汐虽是女子，但是这一巴掌也是打的胡中脸上五个指印。
“和将军府无关人等，这院子的人谁能和将军府无关？你告诉我，谁？”季汐听着这话气的不行，自己一个弱女子，也拦不住这许多人，唯一依仗的就是自己的公主身份，能挺到什么时候自己也不知道，恨，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夫君，恨，恨自己没有能力护住着将军府，她没想到，她更恨的在后面。
“大公主，请看。”胡中在袖管中拿出一张文书递给季汐。
“这……”季汐打开一看，脑袋如同被昨日那闷雷炸晕了一样，迷迷糊糊，根本不知道所以然。
“大公主，圣上已经查实，胡十一和胡半斤率众围困圣上，意图谋反，先奉旨查抄将军府，大公主已与大将军休书在先，与这将军府好物瓜葛，还请大公主配合下官。”胡中近前低声道。
“这……”上面的时间是前几日，明明自己还和夫君在府内卿卿我我，怎么就一纸休书了呢？季汐知道，这是为了让自己全身而退的手段，谋反，就算胡家功勋卓众，也抵不过流放生活，这是让自己重回宫廷，重新做回大公主，自己此时也无力去阻止这一切，只觉得自己晕晕乎乎，似在梦中一般。
“胡半斤怎么样了？”季汐两行泪已经滴下，把文书递给胡中问道。
“回大公主，胡半斤在郊外依然行刑，此时应该已经天人两隔，胡十一发配劳州，胡家全部查抄充公。”胡中此刻看着季汐，突然觉得她好可怜，也不知道是怎么个可怜，但是在这眼神中看不到任何生的希望，感觉没有了光。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季汐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
“来人，护送大公主去二道沟。”胡中赶紧安排人。
“大公主，圣上在二道沟等你回家。”季汐像是一具躯壳一样，跟着士兵走出院子，胡中旁边轻声道。
“圣上？父皇，胡半斤你个傻子，你为什么要围我父皇。”季汐突然朝天喊了一声，抢过军兵的马，翻身上马，扬长而去，为她准备的车仗在后紧随其后。
季汐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这是自己第二次离开芦州，她没有回头看，上次她回头看了，又能解决什么，自己的家没了，自己的娘也没了，自己的爹成了父皇，又了别的女人，自己的一生，就变成了皇家的工具，隐约间，季汐似乎看见了当年的自己，那个有点害怕的小女孩，看着自己的家一点点的远离，可能从哪时候起，自己就已经没有家了，只可惜，连跟胡半斤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这马，一溜烟的就跑到了二道沟，在这芦州，没有人比她更熟，小时候生在这里长在这里，长大了又嫁到这里，现在又要离开这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可能再也不要回来。
“孩儿拜见父皇。”季汐下马，刚才的样子已经完全没有，像是长大了或着是蜕变了，也许这就是涅盘。
“汐儿，起来吧。”季风看出自己女儿的伤心，也没多说，示意她上船。
“来，陪爹喝酒。”
“好”季汐没多说话，端起酒壶，给季风倒上，又给自己倒上，举杯跟季风共饮。
“这要是你娘在就好了，就没这么多事了，有时候我也想回去，但是回不去了，你知道吧。”季风喝完酒，跟季汐说道，这时候，船已经开了，沿途的风景还是很美的，但是没有心情去看，毕竟这几天的事情都太突然，跟来的时候已经是物是人非了。
“我知道。”季汐平静的说了一句，又倒满了酒。
“你二叔死了，他们想让你二叔死，还带兵围了我，可能也想让我死。”
“爹！”
“我们既然回不到过去了，那就往前看，往前走，这大好江山都是季家的，你也有份。”
“……”季汐没说话。
“爹也不想，知道你哭，知道这么多年爹对不住你，想哭就哭吧，爹会再给你找个好人家的，等我死了，也好跟你娘交代。”
“爹……”季汐再也忍不住了，扑到季风膝下嚎啕大哭，哭的是这些年的委屈，哭的是自己这些年的隐忍。
“好了好了，汐儿，一切都过去了。”季风轻抚着季汐的头发轻声道。
季汐哭完了，发泄完了，似乎也就好了，站起身，和季风一起看着二道沟汇入兰江的壮观，在这鬼斧神工的大自然面前，无论是是王侯将相，还是寻常百姓，都显得那么的渺小。
将军府忙乎的差不多了，该清点的财物也已经都归了公，人员也都开始流放。胡中和苗仁术也算是长出一口气，毕竟这个活看来简单，实际也很简单，但是过了大公主这一关，就没有一点风险了。
“胡兄，听闻你还未有婚配。”衙役们已经在收尾工作了，苗仁术看着胡中说道。
“苗大人说笑，下官确实尚未婚配，这些年一直苦读诗书，蒙圣上点拨，才有今天。”胡中想想之前自己在那民巷，不觉有一丝苦笑，手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腰间的荷包。
“胡兄，别说我没帮你，你看那，就那个披头散发的，那可是大公主的贴身侍女，我刚才看了，还是有几分姿色的，胡兄要不要把她收了，帮你打点一下家里也好啊。”苗仁术看着那侍女说道。
“多谢苗大人好意，胡某已心有所属，君子不能趁人之危。”胡中一听苗仁术这话，赶紧拒绝。
“哈哈哈，胡大人才高八斗，又是圣上身边红人，自然不能要这配军之众，哈哈哈，在下说笑了说笑了。”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这事情也就办完了，诺大的院子，一下子就干净了，只剩下那棵没有砍完的树。
“将军，圣上有旨，以后，这就是你的府邸了。回头我会准备些下人来为将军打理。”苗仁术和胡中回头看见了一人骑马进来，赶紧上前说道。
“哦”那人似乎不爱说话。
“将军若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提，以后这芦州，就指望着将军守护了。”苗仁术赶紧继续说道。
“将军，若无事，下官要去追赶圣上的车驾，禀告芦州的事情，那下官就此告辞，苗大人，告辞。”
“哦”那人还是没说话。
“胡大人慢走，咱们后会有期。”苗仁术看着那人没动，来到胡中面前悄声道。
“胡大人放心，这里的一切，我已经禀明宰辅，以后在京城，还指望胡大人多美言几句，无论是宰辅还是圣上，在下有礼了。”苗仁术说完跟胡中深施一礼。
“好说好说，苗大人言重，后会有期，来日方长。”
苗仁术目送胡中离开，他也没想到，这几日，这芦州竟然是天翻地覆般的变化，有时候，自己都是恍惚的，觉得像是一场梦，但是这梦，谁才是真正的赢家，肯定不是自己。
“这树有点碍事。”
“将军，您说什么？”那人跟苗仁术说了句话，声音很小，苗仁术没听清，问了一遍。
只见那人，双手较劲，抱住剩下的半截树干，一声厉吼，那丈八的树根连同泥巴拔根而起扔在一边。这手劲，差点把苗仁术的下巴惊掉。
“那是我做的椅子吗？”那人指着堂上的一把太师椅说道。
“是，将军，这以后就是你的将军府。”苗仁术这汗都下来了，以前胡半斤在的时候也没这么怕过。
“好，好，好。”那人连说三个好。
“将军无事，下官告退。”苗仁术赶紧告退，看来以后没什么事情，不要与这将军联系，实在太可怕。
那人依然没说话，似乎就是不爱说话。看着那堂上的椅子，独自一人走了过去，端坐椅子之上，一身银甲，须发全白，一把大刀放在了桌子上。桌子上还有个牌子，上书几个大字，敕封戍边大将军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