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珩踉跄着踏入破庙门槛,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泥地上,胸口的焦黑掌印灼痛如跗骨之蛆。
少年清澈的眼底,最后一丝茫然被冰冷的决绝取代,直直迎上栖梧熔金瞳孔中毫不掩饰的暴戾杀意。
“师兄,”离珩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穿透死寂的空气,“放开师尊。他需要疗伤。”
目光落在离阙颈侧自残的血痕和破碎衣襟下枯败的脸色上。
栖梧环抱离阙的手臂纹丝未动,如同焊死的铁箍。
熔金的眼瞳锁死离珩,里面翻涌着被侵犯领地的凶戾,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滚出去!否则…死!”
离阙在他怀中,冰蓝的眼眸紧闭,眉心因离珩的声音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锁魂烙印深处传来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涟漪——是担忧?还是对离珩安危的警示?
“师兄!”离珩不退反进,胸中一股悲愤支撑着他,指向离阙苍白颈侧的血痕。
“你看清楚!师尊颈上的伤!是你逼的!也是你护不住的!再拖下去…他会死!死在你怀里!” 最后几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在栖梧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死…死在他怀里?!
烙印深处传来离阙识海那一片枯竭死寂的冰冷,如同无声的印证!
栖梧的身体猛地一颤!熔金的眼底血色翻涌,暴戾的杀意被一股灭顶的恐慌硬生生压回!
他低头看向怀中离阙毫无血色的脸,那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消散的模样,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心上。
“…死…也不放…”
栖梧的嘶吼带着穷途末路的疯狂,手臂却下意识地将离阙冰冷的身躯拥得更紧,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暖那冻彻骨髓的寒凉。
左臂的诅咒符文因他剧烈的情绪波动而灼痛扭曲,丝丝缕缕暗红的怨毒气息悄然弥漫。
“用火!”离珩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急迫,他指着栖梧周身明灭不定的金红真炎,那是焚灭万秽的凤凰本源。
“你的火能驱寒!护住师尊心脉!快!他撑不住了!” 离阙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淡金的血气。
栖梧熔金的瞳孔剧烈收缩!火?用他的凤凰真炎去暖师尊?
那焚尽八荒的暴戾之火,稍有不慎便会将师尊枯竭的冰魄彻底焚毁!
烙印深处传来离阙识海对凤凰真炎本能的排斥与恐惧!但…离珩的话如同最后的稻草!
看着离阙唇边再次溢出的淡金血沫,栖梧眼中最后一丝挣扎被恐慌彻底吞噬!
“好!”栖梧低吼,如同困兽发出最后的决断!他不再犹豫,猛地催动心口残存的凤凰本源!
一股极其微弱、却纯粹到极致的金红暖流,被他强行从狂暴的真炎中剥离、驯服,小心翼翼地顺着环抱离阙的手臂,如同最温顺的溪流,缓缓渡入离阙冰冷枯竭的心脉!
滋…滋啦…
细微的、如同冰火交融的声响从离阙心口传来!离阙的身体猛地一颤!
冰蓝的眼睫剧烈颤动!锁魂烙印深处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冲突!
枯竭的冰魄本能地抗拒着这焚灭之源,而凤凰真炎的暖意又如同甘霖,试图滋养那濒临崩溃的生机!
巨大的痛苦让昏迷中的离阙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师尊!”栖梧瞳孔骤缩,渡入的暖流瞬间停滞,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烙印深处传来的痛苦如同万箭穿心!
“别停!”离珩急声厉喝,死死盯着离阙的反应。
“护住!慢慢来!压制你的魔性!师尊…受得住!” 他看到离阙紧蹙的眉心下,那微弱的气息似乎…真的在凤凰暖流的支撑下,顽强地维系住了!
栖梧咬紧牙关,熔金的眼瞳因极致的克制而布满血丝!
他强行压下心口翻腾的魔念和情毒烙印的灼痛,将所有的意志集中在那一缕温顺的暖流上,如同最精密的匠人,小心翼翼地、一丝丝地引导着,在离阙枯竭的冰魄心脉中艰难穿行、守护。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破庙内只剩下栖梧粗重压抑的喘息、离珩紧张的注视,以及离阙心口那微弱的冰火交融之声。
离阙苍白的脸上,因剧烈冲突而泛起的痛苦潮红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
那缕凤凰暖流如同微弱的烛火,终于在冰魄的严寒中顽强地护住了一丝心脉本源,让离阙的气息稍稍稳定,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如风中残烛。
栖梧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松懈,巨大的疲惫和透支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他抱着离阙,后背重重靠回冰冷的神像基座,熔金的眼瞳半阖,里面是劫后余生的巨大空洞和后怕。
烙印深处,离阙识海的痛苦风暴也渐渐平息,只剩下枯竭的冰冷和…一丝被暖流包裹的、极其微弱的平稳。
离珩也长长松了口气,靠着门框缓缓滑坐在地,胸口的灼痛和精神的紧绷让他几近虚脱。
他看着栖梧怀中气息稍稳的师尊,再看向栖梧那因力量透支和心神剧耗而苍白疲惫的脸,少年冰冷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拖拽着栖梧的意识沉向黑暗。他依旧死死抱着离阙,仿佛那是唯一的光源。
怀中人冰冷的身躯和微弱的心跳,此刻成了最深的催眠。栖梧沉重的眼皮缓缓垂下…
嗡!
那股无形无质、带着极致窥探与诱惑的奇异波动,如同伺机而动的毒蛇,再次自地底悄然升起!
这一次,它捕捉到的,是栖梧力量透支、心神剧耗后最脆弱的间隙!
更是离阙刚刚被凤凰暖流护住心脉、意识沉浮于生死边缘的微妙状态!
离阙只觉得神魂猛地被拖入无尽的漩涡!比前两次更深!更沉!
眼前景象疯狂扭曲、塌陷!
当他涣散的意识重新凝聚,发现自己竟悬浮在一片尸山血海之上!
天空是污浊的血色,如同巨大的伤口在流淌。脚下,是无数破碎扭曲的尸体,穿着玄天宗弟子的服饰!
鲜血汇成粘稠的河流,在断裂的飞檐、崩塌的玉柱间汩汩流淌,散发出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
曾经仙气缭绕的玄天宗主峰,此刻已化为修罗地狱!
而在尸山血海的中央,在那象征着玄天宗至高权威、此刻却布满裂痕的巨大白玉广场上——
屹立着一个身影。
玄衣如墨,却浸透了粘稠的暗红血浆,滴滴答答地顺着衣角滴落。
周身翻滚着粘稠如实质的、散发着无尽暴戾与毁灭气息的漆黑魔气!
那魔气扭曲翻滚,隐隐形成无数哀嚎的怨魂面孔!
最令人心胆俱裂的,是那张脸。
线条依旧冷硬深刻,却布满了扭曲跳动的暗红魔纹!如同活物般在他皮肤下蠕动!
原本熔金的眼瞳,此刻彻底化为两轮燃烧着焚世业火的、纯粹的血色深渊!
里面没有任何理智,只有毁灭一切的疯狂和…无尽的痛苦!
是栖梧!彻底…堕魔的栖梧!
他手中,握着一柄由纯粹魔气凝聚而成的、燃烧着血色火焰的巨剑。剑尖,正缓缓滴落着粘稠的鲜血。
而在魔化栖梧的对面,广场边缘残存的台阶上,一个须发皆白、道袍染血的老者,正用尽最后的力气,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老者手中紧握着一柄断裂的拂尘,嘴角不断溢出鲜血,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无尽的悲恸、愤怒和…难以置信的绝望。
“首座…离阙…”老者嘶哑的声音带着泣血的控诉,穿透魔气的嘶吼,“…看看…你教出的…好徒弟!”
“…看看…玄天宗…万载基业…”
“…毁于…何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