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潮屿,听潮小筑静室内。
萧逐渊,或者说,正在与体内“渊”的意识激烈争夺主导权的“子规”,已然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他盘膝而坐,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汗珠如同溪流般不断从额角滑落,浸湿了衣襟。
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周身气息极其不稳,时而爆发出元婴大圆满的强悍波动,时而又跌落回元婴后期,甚至隐隐有崩溃的迹象。
他的识海之内,正进行着一场凶险无比的拉锯战。
一方是他自身坚韧不屈、带着对师姐强烈守护执念的意志;
另一方,则是那自戮魂剑残片与诡异能量中诞生、充满贪婪与毁灭欲望的“渊”之意识。
【放弃吧……蝼蚁……】
“渊”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冰冷与蔑视,但仔细听去,却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与困惑。
【抗拒吾,唯有痛苦……融合吾,方得永恒力量……】
“闭嘴!滚出我的身体!”
萧逐渊在内心疯狂嘶吼,将所有的意志力化作尖针,狠狠刺向那团试图污染他整个神魂的暗红阴影!
他的意志之坚韧,远超“渊”的预料。
那是在无数苦难与磨砺中淬炼出的、如同海底礁石般百折不挠的心性!
而支撑这份心性的核心,便是窗外那抹温柔的身影,和一声声熨帖入心的“子规”。
就在两者僵持不下、萧逐渊渐感不支之时——
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江月晏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散发着清苦药香与氤氲灵气的汤药,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她看到萧逐渊痛苦颤抖的模样,秀美的脸庞瞬间写满了心疼与担忧。
“子规?”她轻声呼唤,将药碗放在一旁,快步走到他身边,拿出柔软的丝帕,极其轻柔地为他擦拭额头的冷汗。
她的动作温柔至极,指尖带着令人安心的微凉,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
就是这细微的触碰和那一声温柔的呼唤,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中滴入了一滴清水,瞬间在萧逐渊的识海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师姐……”萧逐渊的意识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那份温暖的牵挂化为最坚实的力量,狠狠撞向“渊”的侵蚀!
而更奇妙的是,那侵入他体内的“渊”,在这一刻,似乎也……僵住了。
【!!!】
“渊”的意识发出一种无声的、极其古怪的波动。
那并非痛苦或愤怒,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触感?
透过萧逐渊的感官,“渊”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只手的微凉与柔软,“听”到了那一声饱含关切的呼唤。
温暖……
纯净……
毫无杂质的担忧……
这种体验,对于诞生于杀戮、怨念与诡异能量中的“渊”来说。
是绝对陌生甚至本该排斥的!就像冰遇到了火,本该互相消融对抗。
但奇怪的是,“渊”并没有感到排斥或不适,反而……
有一种极其细微的、连它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悸动?
那是一种冰冷的、贪婪的本性被某种柔和力量轻轻拂过的……
奇异触感。不痛苦,反而……有点……舒服?
【这是什么……感觉?】
“渊”的意识第一次产生了并非源于吞噬欲望的疑问。
它那纯粹由负面能量构成的意识体,似乎被这外来的、温暖的触碰,激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诡异的……涟漪?
就在“渊”因为这陌生体验而出现瞬间迟滞的关头——
萧逐渊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给我……滚出去!!!”
他凝聚起所有的意志力,如同濒死的凶兽发出最后一击,疯狂地将“渊”的意识逼向识海角落,并强行打下了一层又一层的封印!
“渊”的意识剧烈挣扎,但终究因为那瞬间的“失神”而失了先机,被暂时强行压制了下去!
萧逐渊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眼中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疲惫。
“子规!你怎么样?”江月晏见他醒来,连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焦急地问道。
“师姐……我……我没事了……”
萧逐渊声音沙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贪婪地汲取着师姐身上的温暖和令人安心的气息。
方才真是凶险万分,若非师姐恰好进来……
而在他识海深处,被暂时封印的“渊”,并未像往常那样暴怒咆哮,反而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寂。
他的“注意力”,似乎还停留在刚才那一瞬间的触碰与呼唤上。
【江……月……晏……】一个生涩的、带着某种探究意味的念头,在“渊”的意识中缓缓浮现。
……
是夜,萧逐渊因力竭而沉沉睡去。
或许是因为白日神魂争斗太过激烈,他陷入了深沉的梦境。
梦境光怪陆离。
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瘦小无助的孩童,躲在断潮屿最偏僻、最潮湿的礁石洞窟里,蜷缩着身体,听着外面呼啸的海浪和同门弟子肆意的嘲笑与欺凌。
“野种!没人要的野种!”
“克死爹娘的扫把星!”
“滚出断潮屿!”
冰冷的石块砸在身上,带来钝痛和刺骨的寒意。
他是萧逐渊,却连这个名字都是捡到他的老仆人所取。
他不知父母是谁,来自何方,自记事起便在断潮屿做着最低等的杂役,受尽白眼与欺辱。
只记得母亲是病故……而模样和名字,早已模糊不清……
他的灵根资质并非绝佳,性格又因常年压抑而显得阴郁孤僻,更加不讨人喜欢。
是师姐江月晏,像一道光照进了他灰暗的世界。
她是他师尊(前任断潮屿屿主)的独女,身份尊贵,却从不会像其他人那样看不起他。
她会在他被欺负时挺身而出,会偷偷塞给他好吃的点心,会在他修炼遇到瓶颈时耐心指点,会在他生病时守在他身边,温柔地唤他的小名“子规”。
那份毫无保留的温暖,是他冰冷人生中唯一的救赎。
他拼命修炼,渴望变强,不仅仅是为了不再受人欺凌,更是为了有一天,能配得上站在师姐身边,能……保护她。
然而,老屿主在一次探索海外遗迹时意外陨落,宗门内权力更迭,本就地位低下的他更是无人问津,资源被克扣,处境愈发艰难。
他对力量的渴望也因此变得愈发偏执和急切,这才有了后来冒险吞噬戮魂死气,反被“渊”寄生的祸事。
梦境扭曲变幻。
他又梦到了“渊”寄生之初,那冰冷暴戾的意识如何疯狂地侵蚀他,如何嘲笑他的弱小与渴望,如何蛊惑他抛弃一切情感,拥抱绝对的力量……
就在梦境最混乱痛苦之际,一抹温柔的水蓝色身影再次出现。
师姐……
师姐……
现实中,沉睡的萧逐渊眉头紧锁,无意识地喃喃低语:
“师姐……别走……别丢下子规……”
而在他识海封印深处,“渊”的意识并未沉睡。
他冷冷地“看”着这些属于萧逐渊的记忆碎片,如同观看一场无聊的戏剧。
那些欺凌、痛苦、挣扎……在“渊”看来,弱小本就是原罪,无法理解为何要为此痛苦。
唯有关于江月晏的记忆碎片出现时,“渊”的意识会出现极其细微的、连它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波动。
尤其是当梦境中浮现出江月晏为他包扎伤口、轻声安慰的画面时……
【……温暖……】一个模糊的念头再次划过“渊”的意识。
这种情绪……就是萧逐渊拼死也要守护的东西?
这种脆弱的、毫无力量的……温暖?
“渊”无法理解。但它却下意识地……
没有像吞噬其他情绪那样,去试图吞噬掉这份关于“温暖”的记忆碎片。
反而……像是被某种本能驱使。
“渊”那冰冷的意识,竟然小心翼翼地、模仿着萧逐渊的感受,去“触碰”了一下那记忆碎片中……江月晏指尖的微凉和眼中的担忧。
一种极其古怪的、酥麻的、仿佛电流般的感觉,瞬间窜过“渊”那本该只有贪婪与毁灭的意识核心!
【!】“渊”的意识猛地一颤,如同被烫到一般缩回。
那种感觉……太奇怪了!
比吞噬灵魂时带来的满足感更……更难以形容?
他陷入了更长久的沉寂与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