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的破碎,如同揭开了最后一块遮羞布,将血淋淋的现实毫无保留地摊开在萧逐渊面前。
那短暂的、自欺欺人的温暖彻底消失,留下的寒意,比玄冰玉棺的冷,更刺入骨髓。
他没有再崩溃大哭,也没有再癫狂嘶吼。
极致的绝望过后,是一种死水般的平静,一种认命般的死寂。
然而,在这死寂之下,那复活的执念,并未消散,反而如同灰烬中的余烬,以一种更偏执、更不计后果的方式,继续燃烧。
既然幻境是假,那便去真实中寻找!
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的机会,哪怕要将九天十地、过去未来都翻个底朝天!
他的眼神空洞,却闪烁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非人的光芒。
他不再与离阙或栖梧有任何交流,甚至不再看那玄冰玉棺一眼——
那会让他想起自己的无能。
他将所有的精力,所有的生命本源,都投入到了那场注定徒劳的追寻中。
九天之上,飘渺云宫。
他曾闯入一处早已废弃的仙家秘境,传闻曾有上古大能于此逆转阴阳。
他耗尽心力,启动残破的阵法,引动周天星辰之力。
星光垂落,却无法凝聚散逸的魂灵,只映照出他苍白如鬼的面容和那双渴求到近乎疯魔的眼睛。
阵法反噬,仙灵之气与他体内的煞气剧烈冲突,几乎将他撕裂。
他吐着血,看着星光溃散,眼中没有任何波动,只是麻木地记下:“仙灵之力,无效。”
十地之下,无尽魔渊。
他深入连魔修都闻之色变的噬魂血海,寻找能重塑魂魄的万魔血精。
他在滔天魔气中与古老魔物厮杀,被污秽的血海侵蚀,身体布满狰狞的伤口,白发被魔血染成暗红。
他夺得了一块蕴含着磅礴魂能的血精,小心翼翼地捧回魔宫,将其置于姐姐身前。
血精红光闪烁,却无法唤醒那丝执念,反而因其邪戾之气,引得江月晏肉身微微震颤,似乎连最后一点安宁都要被打破。
离阙出手,一道寒气将那血精彻底封镇、净化。
萧逐渊看着血精化为齑粉,眼神依旧空洞,只在心底刻下:
“幽冥魔物,反噬其身,不可用。”
时空裂缝,因果乱流。
这是他最常去,也最危险的地方。
他凭借着对那股变异煞气的本能运用,一次次撕裂脆弱的时空壁垒,像一叶孤舟,强行航行在时间的长河与虚幻的泡影之中。
他回到过断魂屿还未被阴谋笼罩的过去,看到年幼的自己和姐姐在阳光下奔跑,姐姐的笑容纯净无瑕。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指尖却如同穿过光影,徒留一片虚无。
他试图出声警告,声音却消散在风中,无法改变任何既定的轨迹。
他只能作为一个痛苦的旁观者,眼睁睁看着美好走向既定的悲剧。
他也闯入过无数种可能的“未来”。
在一个未来里,他看到了自己成功复活了姐姐,两人隐居世外,岁月静好。
他狂喜地扑过去,却发现自己穿过了那“姐姐”的身体——
那不过是时空碎片折射出的海市蜃楼,是他内心深处最渴望的投影,一触即碎。
在另一个未来,他看到自己彻底成魔,以无上魔力凝聚了一个拥有姐姐容貌的傀儡,那傀儡眼神空洞,只会依偎在他身边,唤他“子规”。
那一声声呼唤,比最恶毒的诅咒还要让他痛苦。
真实与虚妄的界限,在无数次穿梭中彻底模糊。
有时他刚从某个时空碎片归来,会对着空无一物的静室喃喃自语,汇报着“探索结果”;
有时他会突然对着栖梧,用讨论的语气问:“姐姐喜欢杏花,我们在院子种一棵好不好?”仿佛姐姐就在旁边听着。
栖梧心如刀割,只能配合着他,将这出荒诞的悲剧演下去。
千万种方法。
他试了何止千万种。
从神圣到邪恶,从希望到绝望。
每一次尝试,都像是在他千疮百孔的灵魂上,再刻下一道深深的烙印。
他的身体越来越透明,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仿佛随时会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离阙留下的那道本源寒气,也只能勉强维系着他最后一点生机不灭,却无法阻止他生命与魂能的飞速流逝。
这一日,他又从一条极度不稳定的时空裂缝中跌落出来,重重摔在静室冰冷的地面上。
这一次,他甚至没有力气爬起来,只是蜷缩在那里,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发出微弱而断续的喘息。
他的脑海中,如同走马灯般闪过无数画面:
仙光璀璨的失败,魔气滔天的反噬,过去的美好幻影,未来的绝望虚妄……
无数种方法,无数个结果,最终都指向同一个终点——冰冷的玉棺,和棺中永不苏醒的姐姐。
他试遍了九天十地,踏破了幽魔地狱,搅乱了过去未来,游走了真实虚妄。
唯独。
唯独找不到。
复活你的方法。
这个认知,如同最终判决,带着碾碎一切的重量,彻底压垮了他。
他不再喘息,不再动弹。
那双曾暗红如血、曾癫狂如魔、曾空洞死寂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了一片彻底的、虚无的黑暗。
没有恨,没有爱,没有痴,没有狂,甚至连绝望,都感觉不到了。
哀莫大于心死。
而此刻,心已死透,连灰烬都不曾剩下。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望着上方无尽的黑暗,仿佛与那玄冰玉棺,融为了一体。
离阙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边,低头看着这具几乎失去所有生命气息的躯壳,久久沉默。
冰蓝色的眼眸中,倒映着萧逐渊那万念俱灰、道陨魂消的模样。
万法穷尽,终是一场空。
这场以爱为名、以痴为刃、贯穿了生死与时空的漫长凌迟,似乎,终于走到了尽头。
而那唯一的变数,或许,早已在无数次徒劳的追寻中,消耗殆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