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我主动端起瓷盆往厨房走,姥姥在身后喊:晚照,水烧在灶上呢。我应了声,手腕却绷得像根弦——瓷盆里堆着三个碗两双筷子,碰撞声比往日响了些,金属边缘刮着釉面,发出细碎刺耳的“吱嘎”声,正好盖过我往许明远房间挪的脚步声。
厨房和东屋只隔半面竹帘,帘子缝隙漏出微光,映着地上晃动的影子。
许明远的脚步声在堂屋响了两下,应该是去院外抽烟了——烟头火星刚熄灭的味道混着夜风飘进来,呛得我鼻腔发痒。
我把瓷盆往灶台上一放,水溅湿了裤脚也顾不上,猫着腰溜进东屋。
床底的缝隙积着薄灰,昨夜他弯腰捡钢笔时,藏青衬衫的袖口蹭到床板下沿,我瞥见一道暗红——像老门轴上剥落的漆。
此刻我跪下来,指甲尖轻轻刮那道痕迹,粉末簌簌落进掌心,指尖传来砂纸般的粗粝感。
舌尖刚碰到就皱起眉,苦涩里裹着铁锈味,是老式防盗门常用的防锈漆,镇东头废品站那间仓库的铁门,去年我帮社区登记时摸过同款——那种黏手又涩口的触感,至今记得清楚。
咔嗒。
院外铁门被风刮得晃了下,我猛地缩手,粉末撒了半地。
许明远的拖鞋声从院外传来,我抄起门边的扫帚假装打扫,他推开门时我正弯腰,发梢垂下来遮住发烫的脸。
晚照?他的声音像浸了温水,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我直起腰,扫帚把磕在床沿上,震得虎口发麻,您的床...床底灰好多。
他低头看了眼,镜片后的目光在床板下沿顿了顿,又弯成月牙:辛苦你了。
我逃也似的端起瓷盆往厨房跑,洗碗时手指在水里发颤——那道漆痕说明钥匙开的根本不是屋里的抽屉,是某个废弃建筑的门。
王婶说她女儿失踪前提过戴眼镜的老师要拍艺术照,小满失踪那天穿的红裙子,裙摆上也钉着这种老式铜纽扣...
九点零七分,我裹着薄外套站在院门口,跟姥姥说去茅房。
夜风吹得槐树叶沙沙响,凉意顺着后颈爬上来,像有人用指尖轻轻划过。
我没往院西头走,反而绕到猪圈后墙。
月光像层霜,照得砖缝白得刺眼——这些砖缝太齐整了,不像是自然风化,倒像有人用工具重新勾过。
蹲下时膝盖蹭到草叶上的露水,冰凉的湿意渗进布料,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指尖沿着砖缝摸索,果然触到一道微凸的接缝线,不是水泥,是打磨过的木板——纹理细腻,带着陈年木头特有的温润。
姥爷去年中秋喝多了,拍着大腿说老宅东墙有夹层,以前藏过八路军伤员,砖是活的,当时我只当他说胡话,现在每个字都在脑子里炸响。
我抠住一块松动的红砖,指甲缝里渗进土腥气。吱呀——整面墙竟真的向里滑开,露出个半人高的暗道口。
霉味混着显影液的刺鼻味涌出来,还有...滴答,滴答,像老座钟的摆,又像谁的心跳——声音低沉而规律,在耳膜上敲打,几乎盖过我自己的呼吸。
爬进去时膝盖磕到个硬东西,低头借手机屏光照,是枚生锈的纽扣,花瓣形状,和小满失踪那天穿的蓝布裙上的一模一样。
胃里突然绞着疼,我死死咬住嘴唇,血腥味在嘴里漫开——他不是第一次了,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就这么被拖进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暗道尽头是间三平米的小屋,墙上密密麻麻贴着我的照片。
晨跑时扎着马尾的,晾衣服时踮脚够竹竿的,甚至...我猛地别开眼,洗澡时模糊的窗影被他放大成半人高的照片,边角还写着晚照的眼睛最干净。
桌上摆着七个玻璃罐,液体里浮着不同颜色的眼球。
深棕的,浅褐的,有个蓝灰色的还沾着血丝——液体微微晃动,眼球随之漂浮,像某种诡异的水母。
我捂住嘴,指甲掐进掌心,喉咙里涌上来的尖叫被生生憋成呜咽。
转身要跑,脚却绊到块松动的地板,地一声,整间屋子开始下沉!
我摔进下方隔间时撞在铁门上,后脑勺火辣辣地疼——铁锈味混着血腥从鼻腔冲进喉咙。
头顶传来的闷响,铁门彻底闭合,空气瞬间稀薄。
我扶着墙往上爬,指尖触到潮湿的砖,突然想起姥爷说过地窖通风口在北角第三块砖,后面通猪食槽。
爬到北角时,鼻尖突然刺痒,一股甜腻的气味涌进来——甜得发齁,像糖浆里泡烂的苹果。
喉咙像着了火,视线开始模糊。
许明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病态的温柔:晚照的眼睛最干净...我要留到最后。
意识涣散前最后一秒,我盯着头顶的缝隙——那里漏下一线月光,像把银刀。
然后黑暗涌上来,再睁眼时,脑子里突然多出一串数字:氯气3%,乙醚85%,一氧化碳12%。
还有许明远每日进入暗道的时间规律:21:15开锁,22:00离开,误差不超过三分钟。
我摸着发疼的太阳穴坐起来,鼻尖突然触到湿润。
是汗?
还是...我下意识摸向鼻尖,指尖沾了水。
昏迷时间应该不长,否则汗早该干了。
头顶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我赶紧缩到墙角,心跳声大得像敲鼓——每一次跳动都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许明远的影子投在铁门上,他的皮鞋尖停在门口,停顿三秒,又慢慢走远了。
我靠着墙喘气,刚才那串数字还在脑子里转。
金手指变了,可代价是什么?
我摸了摸后颈,那里有块冰凉的湿痕——是刚才摔倒时蹭的?
还是...
月光从门缝漏进来,照在我手背上。
我盯着自己的影子,突然打了个寒颤——刚才在昏迷前,我明明什么都没看清,怎么会知道气体成分?
还有许明远的时间规律,我根本没跟踪过他...
头顶又传来脚步声,这次更近了。
我屏住呼吸,听见许明远的低语:晚照该醒了...
我赶紧捂住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鼻尖的湿润还在,像根细针,扎得我眼眶发酸。
这次,我不会再让他得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