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过半,助兴的游戏便热热闹闹地开场了。
并非什么新奇花样,无非是投壶、射覆、联诗、猜枚这些高门大户常见的玩意儿,但今日因那三匹光华璀璨的贡缎作为彩头,便显得格外不同。
无论夫人小姐,还是年轻公子,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碧桃安静地侍立在薛林氏身后,看着眼前衣香鬓影,才艺纷呈。
那位鹅黄衣裙的知府千金,一手投壶技艺煞是了得,五矢竟能中得三四,赢得满堂喝彩。
通判家的女孩则更擅诗书,射覆时对典籍典故信手拈来,引得几位夫人连连颔首。
薛府的几位小姐也各自尽力。
二房的薛允雅性子活泼,投壶时虽不如那位知府千金精准,却也中了漂亮的两矢,小脸兴奋得通红。
三房的薛允娴则选择了联诗,她性子沉静,腹有诗书,虽未拔得头筹,但几句清雅脱俗的联句,也得了谢大夫人一句“颇有林下之风”的温和赞许。
最小的薛允慧,也学着姐姐们的样子,踮着脚尖投了一矢,虽未中,那憨态可掬的模样也逗得谢老夫人莞尔一笑。
碧桃看得目不转睛,心中满是惊叹与羡慕。
这些闺阁小姐们,自小锦衣玉食,受着最好的教养,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仿佛天生就该活在这般光鲜亮丽的场景里。
而她,只能是一个安静的旁观者。
好在,薛府的少爷们也未曾堕了门楣。
大少爷薛允珩并未参与那些热闹的游戏,只在联诗环节,于众人绞尽脑汁之际,从容不迫地续上了一句意境高远的收尾,顿时引得满座皆惊,连谢明渊都投去了赞赏的目光,亲自将一柄紫竹刻山水图的折扇作为彩头赠予了他。
二少爷薛允琛则显是憋着股劲,专挑了最显身手的投壶。
他身姿挺拔,动作利落,几乎箭无虚发,最后一矢更是玩了个“孔雀开屏”的花样,那矢在空中划过一道极高的弧线,精准地落入壶中,赢得一片叫好之声。
谢老夫人看得眉开眼笑,直夸“少年英武”,赏下了一枚上好的羊脂玉扳指。
薛林氏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看着自家儿郎女儿在席间展露风采,心中自是欣慰。
二夫人亦是满脸喜色,看着女儿允雅得了块能做件漂亮比甲的杭绸料子。
三夫人虽依旧清冷,但见长女允娴得了赞许,幼女慧姐儿也得了份寓意吉祥的荷包彩头,眉宇间也柔和了些许。
碧桃默默地看着,真心为少爷小姐们高兴,却也清楚地知道,那光华璀璨的中央,那能赢得贡缎彩头的舞台,从来不属于她。
她只是这繁华盛宴的一个影子,一个注脚。
许是察觉到了她片刻的失神,薛林氏微微侧首,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身上,并未多言,只将自己面前那碟几乎未动过的精致糕点,轻轻推到了碧桃手边。
“站了这许久,也累了。这糕点味道尚可,你用些吧。”
碧桃一怔,她连忙屈膝。
“谢夫人赏。”
她小心翼翼地拈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
那糕点入口即化,带着清淡的花香和恰到好处的甜意,是她从未尝过的细腻与美味。
只一口,便觉得唇齿留香。
然而,这极致的美味在舌尖化开的瞬间,她想到铁牛哥定然没吃过这样好的东西。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再也无法遏制。
她偷偷抬眼,见夫人正含笑与邻座的李夫人说话,并未留意自己,便极快地将盘中剩下的几块糕点,用自己洗得发白的干净手帕,仔细地包了起来,迅速塞入了袖袋之中。
动作轻巧而隐秘,做完这一切,她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袖袋里那小小的、鼓囊囊的一包。
宴席终了,宾客们尽欢而散。
薛林氏面露倦色,由碧桃扶着,正准备踏上朱轮华盖车的脚踏,却又像是想起什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她目光温和地落在一直安静侍立在侧的碧桃身上。
只见碧桃虽然低眉顺眼,但身姿挺拔,举止沉稳,经过谢府寿宴这一番历练,眉宇间似乎更多了几分沉静的气度。
尤其今日在谢老夫人及各府夫人面前,应对得体,不卑不亢,确实给她挣足了脸面。
薛林氏唇角微微扬起一抹带着赞许的笑意,伸手轻轻替碧桃理了理鬓角一丝被晚风吹得微乱的发丝,声音比平日更显柔和。
“今日在谢府,你做得很好。举止得体,应对有度,连谢老夫人都夸你规矩好,沉静稳妥,没给咱们薛家丢脸。”
碧桃没料到夫人会突然如此直接地夸赞她,心头一热,受宠若惊地连忙深深福了下去。
“夫人谬赞了!奴婢愚钝,全仗夫人平日教导,张嬷嬷悉心指点,方能不至在贵人面前失仪。奴婢……奴婢只是谨守本分,不敢有负夫人期望。”
薛林氏看着她诚惶诚恐又难掩欣喜的模样,心中更是满意。
这孩子,知道进退,懂感恩,不骄不躁,确实是个可造之材。
她轻轻拍了拍碧桃的手背,温声道。
“是你的功劳便是你的,不必过谦。好好跟着张嬷嬷学,日后自有你的用处。”
她顿了顿,脸上倦意更浓,掩口轻轻打了个小呵欠。
“好了,我也真是乏了,想在车里眯一会儿。你不必在车里伺候,跟着车走便是。左右路不远,刚用了晚膳,走走也好消食。”
“是,夫人。您好好歇息。”
碧桃再次恭顺应下,扶着夫人安稳地坐进马车,放下车帘,这才默默退到马车侧后方,随着车队缓缓启动,融入了夜色之中。
长街寂寂,月色与远处未熄的灯火交织,勾勒出屋宇朦胧的轮廓。
晚风带着初夏特有的草木气息,轻轻拂过碧桃的脸颊,吹散了宴席上沾染的些许脂粉甜香。
她低着头,小心地踩着车辙旁的影子走着,袖袋里那方手帕包裹的糕点,隔着薄薄的夏衣,传来清晰的存在感,沉甸甸的,却奇异地让她找到了一丝踏实的落点。
那是属于她的,一点点可以把握的甜。
正神游天外,想着铁牛哥看到这精致点心时会是什么表情,旁边那辆属于二少爷薛允琛的青绸小车,帘子毫无预兆地“唰”一声被猛地掀开!
碧桃尚未反应过来,一只温热而骨节分明的手如同鹰隼般迅疾探出,精准无比地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啊!”
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天旋地转间,她感觉自己像一片轻飘飘的叶子,被人轻而易举地拎起、拽入。
踉跄着,她跌进了马车内的坐垫上。
羊角灯的光晕昏黄,勉强照亮这方狭小的空间。
薛允琛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身上那件宝蓝色团花箭袖袍在暗色中显得有些深沉,唯独那双总是神采飞扬的凤眼,在晦暗光线下亮得惊人,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嘴角噙着一抹显而易见的得意。
“二、二少爷!”
碧桃惊魂未定,心脏“咚咚”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她手忙脚乱地想要爬起来行礼,奈何马车微微颠簸,她刚撑起半个身子,又软软地跌坐回去,脸上瞬间烧得滚烫,又是羞窘又是焦急。
“您、您这是做什么?快放奴婢下去!夫人让奴婢跟着车走,这、这不合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