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邸占地颇广,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极尽亲王规制之奢华。然而,引领云暮前去安置的管事嬷嬷,却带着她穿过了大半个王府,越走越是偏僻,最终停在了一处靠近王府最北侧角门的院落前。
院门上的漆色斑驳脱落,隐约可见“竹苑”二字。推门而入,一股久无人居的潮湿霉味扑面而来。院子不大,角落里丛生的杂草几乎有半人高,几竿瘦竹无精打采地立着,叶片蒙尘。正房三间,窗纸破损,屋檐下结着蛛网,显得破败而凄凉。
“云姨娘,就是这儿了。”管事嬷嬷姓王,面团团的脸,一双眼睛却透着精明的打量,语气算不上恭敬,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轻慢,“府中院落紧张,暂且委屈姨娘在此安置。稍后老奴会派两个粗使丫鬟过来听用。”
云暮目光平静地扫过这满院荒芜,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只微微颔首:“有劳嬷嬷。”
王嬷嬷见她这般逆来顺受,连句抱怨质疑都没有,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化为更深的鄙夷。果然是个没根基的,得了侍妾的名分,也不过是王爷一时兴起,瞧这安置的地方便知,日后怕是难有出头之日了。
“姨娘先收拾着,老奴告退。”王嬷嬷敷衍地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去,步伐轻快,仿佛多待一刻都嫌晦气。
待院门关上,云暮独自立于院中。初夏的阳光透过稀疏的竹叶洒下,在她素净的衣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缓缓走到那几竿瘦竹前,伸手拂去一片竹叶上的灰尘。
这竹苑,虽破败,却僻静。对她而言,未必是坏事。
不多时,王嬷嬷口中的两个“粗使丫鬟”来了。一个身形干瘦,眼神躲闪,名叫小菊;另一个则膀大腰圆,面带横肉,名叫春杏。两人皆是穿着半旧不新的粗布衣裳,进来后也不行礼,只杵在院子当中,斜眼看着云暮。
“姨娘有什么吩咐?”春杏粗声粗气地问道,语气毫无敬意。
云暮淡淡看了她们一眼,并未计较她们的失礼,只吩咐道:“先将正房打扫出来,床铺整理干净。院子里的杂草,也清理一下。”
小菊喏喏应了声是,便去找扫帚。那春杏却撇了撇嘴,嘟囔道:“这破院子多少年没人住了,怎么打扫得过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云暮听见。
云暮眸光微冷,却未发作,只转身进了尚且还算完整的东厢房,关上了门。
门外传来春杏不满的抱怨和小菊怯怯的劝解声,以及稀稀拉拉的打扫声。
云暮坐在仅有的那张布满灰尘的木榻边,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轻点。这王嬷嬷,还有这两个丫鬟,尤其是那个春杏,态度如此轻慢,若非有人授意,断不敢如此。这王府的水,看来不比宫里浅。
她想起入府时,隐约在前院瞥见一个穿着体面、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正与王嬷嬷低声交谈,目光曾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带着一种审视与算计。那人,恐怕就是萧衍曾提过的、沈月柔安插在王府的管家,周福。
沈月柔……她的手,果然伸得够长。
一下午,云暮都待在厢房内,听着外面时断时续、敷衍了事的打扫声。直到暮色降临,小菊才怯生生地在门外禀报,说正房勉强能住人了。
云暮推门而出,只见正房内依旧弥漫着尘土气,家具陈旧,窗棂破损处只用旧纸胡乱糊着,床铺上的被褥虽换上了干净的,却是半旧,带着一股樟木和潮湿混合的味道。院子里的杂草,也只清理了通往正房门口的一小条路径。
“姨娘,晚膳……”小菊端着一个小小的食盒进来,声音细弱。
食盒打开,里面是一碗清澈见底、几乎看不到米粒的薄粥,一碟黑乎乎的咸菜,还有一个硬邦邦、看起来像是隔夜的馒头。
“这就是姨娘的份例?”云暮语气平静地问。
小菊低下头,不敢说话。旁边的春杏却阴阳怪气地接口:“府里有府里的规矩,姨娘的份例就是这些。若是吃不惯,自个儿想办法呗。”
云暮看了春杏一眼,那目光清清冷冷,却让春杏莫名地心头一悸,后面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放下吧。”云暮不再多看那食盒一眼,转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
春杏撇撇嘴,拉着小菊退了出去,隐约还能听到她不屑的低语:“……摆什么主子架子……”
院落重归寂静,只有风吹过破旧窗纸发出的呜咽声响。
云暮静静立于窗前,身姿依旧挺拔。眼前的困境,早在意料之中。从她以侍妾身份踏入这王府开始,便知前路不会平坦。皇帝的监控,沈月柔的敌意,王府下人的拜高踩低……这一切,不过是开始。
她抬手,轻轻抚过窗棂上粗糙的木纹,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坚定。
宫斗暂歇,宅斗伊始。
但这小小的王府后宅,困不住她云暮。她的战场,从来都不在这方寸之地。高德海、沈家血案、婉妃之死……还有那个与她立下“生死同命”之约的男人,才是她真正的目标。
夜色渐浓,竹苑内一盏孤灯如豆,在破旧的窗纸上投下她纤细而孤直的身影。清冷,却蕴含着不容小觑的力量。
这王府,她既然来了,便不会任人宰割。这场宅斗,不过是正餐前的开胃小菜罢了。她倒要看看,这潭水底下,究竟藏着多少牛鬼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