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无声开启。纪砚正在推演周天星斗，指尖灵光流转，勾勒出浩瀚星图。感受到她的气息，他动作未停，只淡淡道：“时辰已晚，何事？”
栖欢没有像往常一样恭敬行礼，而是走到他身侧，挨着他坐下的蒲团边缘坐下，距离不远不近，却足以让她身上那缕清甜的，如同雪中寒梅般的暗香，悄然萦绕过去。
“师尊，”她声音带着点自然的慵懒，“我睡不着。”
纪砚指尖的星辉微微一顿，侧眸看了她一眼。少女容颜在清冷月华下更显绝俗，眼波流转间，自带一股浑然天成的娇媚。他收回目光，继续推演星图：“心不静，便默诵清心诀。”
“清心诀念了无数遍了，无用。”栖欢微微倾身，目光落在那些变幻的星图上，仿佛被吸引，实则注意力全在身旁之人身上，“师尊，您说这漫天星辰，是否也各有其缘法，各有其……归宿？”
她问得突兀，纪砚却并未觉得奇怪，只当她是修行上有所感悟，便顺着她的话答道：“星辰运转，自有其轨迹，缘起缘灭，亦在天道之中。”
“那天道之中……”栖欢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他，那双桃花眼里映着星辉，亮得惊人，“您与我之间，是何轨迹？是何缘分？”
此言一出，殿内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纪砚推演星图的动作彻底停下。他缓缓转头，对上她毫不避讳、甚至带着一丝执拗探究的目光。
他本该斥责，本该让她回去静心。但看着她那双清澈又炽热的眼睛，斥责的话在喉间滚了滚，竟未能出口。鬼使神差地，他指尖微动，一道更为繁复精妙的灵光打入星图之中。星图骤然加速流转，无数星辰明灭闪烁，轨迹交织，仿佛在演算着某种极深的因果。
栖欢屏住呼吸，紧紧盯着星图的变化。
片刻之后，流转的星辉缓缓定格，几颗主星之间，牵引出一条清晰而坚韧的，泛着淡淡绯色的光带，那光带蕴含的意味，玄之又玄，却明确无比地指向一种关系——夫妻缘。
纪砚的瞳孔猛地一缩，清冷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愕然与难以置信。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他与栖欢之间，竟是这等缘分！
栖欢也看清了那条绯色光带，她先是一愣，随即，眼底瞬间迸发出璀璨夺目的光彩，如同万千星辰同时点亮。所有的忐忑猜测在这一刻得到了天道的印证！
她猛地站起身，不是因为愤怒或委屈，而是带着一种果然如此，骄纵又得意的笑容，居高临下地看着尚在震惊中的纪砚，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理直气壮和威胁。
“看！师尊！连天道星轨都说是夫妻缘！您还想抵赖不成？”她伸出纤纤玉指，指着那尚未散去的星图证据，眉眼间尽是得意，“我就知道！我栖欢看中的人，怎么可能与我无缘！”
纪砚从震惊中回神，看着眼前这张明媚张扬仿佛汇聚了世间所有灵气的脸，心头巨震之，竟生不出半分怒意，只有一种原来如此的恍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松动。
他试图维持师尊的威严，声音却不如往日平稳：“胡闹！星轨所示，亦非定数！岂可因此……”
“我不管！”栖欢打断他，再次凑近，这次几乎要贴到他面前，吐气如兰，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娇蛮，“天道最大！它说是夫妻缘，就是夫妻缘！师尊，您要是再不承认，再拿师徒名分来搪塞我……”
她故意顿了顿，看着纪砚微微蹙起的眉头，红唇勾起一抹狡黠弧度：“那我就离开忘尘峰，离开天衍宗，让您再也见不到我！我说到做到！”
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可话语里的决绝，却让纪砚的心猛地一沉。
再也……见不到她？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便带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尖锐刺痛感，甚至比得知夫妻缘时更为强烈。九年来的点点滴滴瞬间涌上心头——她从稚童长成少女的音容笑貌，她撒娇时的软语，她闯祸后理直气壮的模样，她修行突破时眼中的星光……早已如同这忘尘峰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渗透了他千年孤寂的生命。
若她真的离开……
纪砚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想象那之后的忘尘峰会是何等模样。那定然是比过去千年更为彻底令人窒息的冰冷与空寂。
他舍不得。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带着得意与威胁的娇颜，看着她眼中那份势在必得的亮光，沉默了许久许久。殿内只有星辉缓缓流转的微光，映照着两人对视的身影。
最终，在那份几乎要将他吞噬的“舍不得”的驱使下，纪砚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那叹息轻得如同雪落。他抬起手，并未触碰她，只是轻轻拂散了空中那昭示着夫妻缘的星图。
然后，他迎上她灼灼的目光，清冷的嗓音带着一丝无奈的纵容，和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缓缓开口：
“莫要胡言……为师，何时说过不认？”
他没有直接承认，但这句近乎默认的话，以及那眼底深处无法掩饰的、因她而起的波澜，已然说明了一切。
栖欢先是一怔，随即，巨大的喜悦如同烟花般在她心中炸开，瞬间点亮了她的整个世界。她脸上的得意化为了粲然一笑，那笑容比星辉更耀眼，比月色更动人。
她没有再得寸进尺地追问，只是心满意足地看着他，娇声道：“这还差不多！” 语气里满是计谋得逞的小骄傲。
纪砚看着她的笑容，心中那最后一点因打破常规而产生的滞涩，似乎也在这明媚的笑容中悄然消散。
*
清晨，苏栖欢踏入寂寥殿时，不再像过去九年那般，先是规规矩矩地站在殿外等候传唤，而是径直走了进去。
纪砚依旧端坐于蒲团之上，晨光透过窗棂，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清冷的光晕。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缓缓睁眼，便看到栖欢笑吟吟地走到他面前。
她没有立刻行礼，而是先凑近了些，歪着头打量他，那双桃花眼里流转着明媚的光彩，声音又软又糯，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师尊，早呀。”
这般随性甚至有些无礼的问候，若是放在以往，定会换来他淡淡的一瞥和一句规矩。但今日，纪砚只是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娇颜，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柔和，微微颔首：“嗯。”
得到回应，栖欢笑得更甜了。她这才像想起什么似的，象征性地福了福身子：“弟子给师尊请安。” 动作敷衍，诚意寥寥，分明是走个过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