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语峡谷那场突如其来的、源自精灵的掩护,如同在紧绷的弓弦上轻轻拨动了一下,让团队在逃离帝国巡逻队的同时,心中也蒙上了一层更深的疑虑。
精灵为何会帮助他们?是艾薇儿公主的安排,还是永歌森林本身意志的体现?
没有答案。
他们只能带着这份不安,继续沿着既定的隐秘路线向北跋涉。
接下来的路程,似乎变得“顺利”了一些。
偶尔,在他们即将踏入某个可能潜伏着危险(无论是自然的还是人为的)的区域时,总会有些许不寻常的迹象出现——几丛被刻意折断的灌木指向安全的方向,几声模仿鸟鸣却带着特定韵律的哨音从林间传来,甚至有一次,一群受惊的鹿群恰好冲散了前方一支小型的、行迹可疑的佣兵队伍。
这些“巧合”太过明显,明显到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一直在林间阴影中注视着他们,并为他们悄然扫清着前路上的障碍。
“是精灵的斥候。”渡鸦在一次宿营时,难得地主动开口,语气肯定,“他们在引导我们,也在……监视我们。”
这个判断让众人心情复杂。
被引导,意味着他们前往永歌森林的道路或许会安全许多。
被监视,则意味着他们依旧处于一种不确定的状态,精灵并未完全信任他们。
陈星默默感受着体内缓慢恢复的力量,以及背后那冰冷而虚无的重量。他知道,无论精灵是出于何种目的,永歌森林是他们目前唯一的、必须抵达的目标。
七天后,脚下的土地开始变得松软湿润,空气中那股属于南部荒野的干燥与硫磺气息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郁的、带着泥土芬芳与草木清香的湿润气息。
远处的天际线上,不再是荒凉的丘陵与戈壁,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呈现出深邃墨绿色的林海。
永歌森林的边缘,到了。
当他们真正踏上那片被古老树木笼罩的土地时,一种奇异的感觉笼罩了每个人。
仿佛踏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喧嚣被隔绝在外,光线变得柔和而斑驳,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只有零星的光柱如同圣迹般穿透叶隙,洒落在铺满厚厚落叶和柔软苔藓的地面上。
空气中流淌着一种宁静而磅礴的生命力,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能洗涤灵魂的疲惫与创伤。
就连一直魂不守舍的风铃,在踏入森林的瞬间,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了一下,空洞的眼神中,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涟漪。
“有人来了。”渡鸦低声道。
前方的林间空地上,数道身影如同从树木本身分离出来般,悄然显现。
正是以艾薇儿公主为首的“远行者”小队。
精灵们依旧穿着贴身的墨绿色猎装,容貌完美得不似凡人,但他们的眼神,比上次在翡翠梦境相遇时,多了几分凝重与审视。
艾薇儿公主的目光首先落在陈星背后那被小心包裹的遗体上,翡翠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悲伤,有果然如此的了然,也有一丝深沉的叹息。
她的视线随后扫过伤痕累累、气息萎靡的团队众人,最后定格在陈星苍白而坚毅的脸上。
“我们又见面了,守望者的继承者。”艾薇儿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上次的疏离与戒备,多了一丝……认可?“看来,翡翠梦境一别,你们经历了远超想象的磨难。”
陈星微微躬身,动作牵动了内伤,让他眉头微蹙,但声音依旧平稳:“艾薇儿公主。我们带来了……星萤。还有……关乎这个世界存亡的消息。”
他没有过多寒暄,直接道明了来意和背负的重量。
艾薇儿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只是侧身让开道路:“跟我来。生命之树艾尔达拉,已经感知到了星辰的陨落,与……远方的涟漪。”
在精灵们的引领下,团队深入永歌森林。
与翡翠梦境那被腐化扭曲的恐怖景象不同,这里的森林充满了和谐与生机。发光的菌类在树根处如同路灯般指引方向,温顺的林间生物好奇地打量着外来者,清澈的溪流潺潺流淌,吟唱着古老的歌谣。
但他们也敏锐地察觉到,这片森林并非完全平静。一些古树的枝叶呈现出不自然的枯黄,林间偶尔会传来细微的、仿佛痛苦呻吟般的自然回响,空气中那磅礴的生命力深处,似乎也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艾薇儿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感知,轻声解释道:“母亲(艾尔达拉)……也在承受着来自远方的压力。腐化的低语并未因翡翠梦境的变故而停歇,反而……变得更加隐秘,更加深入。”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陈星背后的星萤,眼中悲伤更浓:“每一位星语者的逝去,都是对世界脉络的一次重创。”
他们最终来到森林的核心区域。
那里,并非想象中金碧辉煌的精灵王庭,而是一片环绕着巨大湖泊的、开满散发着柔和光芒的银叶花卉的静谧草地。
草地的中央,矗立着一棵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宏伟与美丽的巨树。
生命之树,艾尔达拉。
它的树干如同覆盖着银色苔藓的山脉,枝叶舒展,仿佛撑起了整片天空。每一片叶子都如同最纯净的翡翠,内部流淌着金色的脉络,散发出温暖而治愈的光芒。仅仅是靠近它,就让人感觉身心都被洗涤,伤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
然而,仔细看去,能发现一些粗壮的枝干上,缠绕着些许不起眼的、如同灰色藤蔓般的黯淡痕迹,一些本该绽放光芒的花朵,也显得有些萎靡。
艾尔达拉,确实不在全盛状态。
艾薇儿公主示意陈星将星萤的遗体,轻轻放置在巨树根系旁一片特别柔软、散发着浓郁生命气息的草地上。
“母亲会指引她的灵魂,回归星海。”艾薇儿的声音带着一种肃穆的哀伤。
随着她的话语,艾尔达拉的枝叶无风自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低沉的挽歌。点点金色的、如同萤火虫般的光粒从树冠飘落,轻柔地覆盖在星萤的遗体上,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星光的纱衣。
风铃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失声痛哭起来。莉亚也流着泪,轻轻抱住了她。
凯尔和渡鸦沉默地低下头。
陈星看着那被金色光点逐渐笼罩的身影,仿佛又看到了星萤最后那一刻,那浅紫色眼眸中倒映着的、真正的星星。
他握紧了拳头,感受着体内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名为“可能性”的力量。
艾尔达拉的意志,如同温和的暖流,拂过每个人的心头,带着抚慰,也带着一丝沉重的讯息。
一个苍老、温和、却仿佛蕴含着整片森林智慧的声音,直接在众人意识中响起:
“孩子们的牺牲……不会被遗忘。”
“潮汐的阴影……比预想中……蔓延得更快……”
“熔炉城的信标虽毁……但更多的‘锚点’……正在被激活……”
“世界的‘脉络’……正在被侵蚀……”
“时间……不多了……”
声音缓缓消散,带着无尽的忧虑。
陈星抬起头,看向那宏伟的生命之树,看向艾薇儿公主凝重的面庞。
他知道,永歌森林并非终点,只是一个新的起点。
星萤在此安息,而他们,这些伤痕累累的幸存者,必须带着逝者的遗志与生者的责任,再次踏上征途。
为了这个依旧值得守护的世界。
为了那微弱,却绝不熄灭的……希望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