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柱一路跑回自己的住处,脑子里还在嗡嗡作响,不是摔的,是激动的。老先生那看似随意的一绊,如同醍醐灌顶,让他瞬间看清了自己修炼路上的一个巨大盲区。
他关上门,也顾不上拍干净身上的泥土,立刻就在狭小的房间里摆开了最基础的站桩姿势——《引气诀》附带的“松鹤立”。
这姿势他早已烂熟于心,以往只是为了辅助感应灵气,从未真正在意过其中关于“足底生根”、“气沉涌泉”的要领。此刻,他收拢心神,不再去刻意引导灵力,而是将全部意识沉入双脚,细细体会脚掌与地面接触的每一分感觉,去追寻那“生根”的状态。
起初,毫无头绪。站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觉得双腿酸麻,气血不畅,远不如运转周天来得舒服自在。他甚至有些怀疑,这种凡俗武夫才重视的肉体锤炼,对修仙到底有多大意义?
但一想到老先生扫帚下那看似轻描淡写、却让自己毫无反抗之力的一绊,他便咬紧牙关,将那份怀疑压了下去。老先生这么做,必有深意!
他调整呼吸,放松紧绷的肌肉,不再对抗酸麻,而是尝试去“接受”它,去感受酸麻中蕴含的、肌肉纤维被重新锤炼的细微变化。他想象自己的双脚真的化作了树根,深深地扎入大地,汲取着来自土壤的微弱气息(虽然青云宗的山石地板并无土壤可言)。
渐渐地,一种奇异的感觉开始浮现。
当他不再刻意追求“稳”,而是真正放松下来,将身体重量均匀分布,意识与脚下大地隐隐相连时,那股酸麻感竟慢慢减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虽然离“生根”还差得远,但他确实感觉到,自己的下盘,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稳固!
这一站,就是整整两个时辰,直到月上中天,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他才浑身大汗地瘫倒在地,却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
值!太值了!
……
第二天,王铁柱拖着酸痛不堪的双腿,再次来到废丹房时,感觉整个世界似乎都有些不一样了。
他走路的姿势下意识地变得更加沉稳,每一步都仿佛能感受到地面传来的反馈。虽然肌肉酸痛,但一种脚踏实地的充实感,却让他心里格外踏实。
张老头依旧是那副老样子,靠在墙边,眯着眼,像是在打盹,又像是在神游天外。
王铁柱走到他面前,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始打扫,而是郑重地抱拳,深深一礼:“老先生,昨日多谢您指点迷津!”
张老头掀开眼皮,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目光在他明显沉稳了几分的下盘处扫过,浑浊的眼里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哼了一声:“摔一跤就知道谢了?以前白教了?”
王铁柱憨厚一笑,也不辩解。他拿起墙角的扫帚,开始今日的清扫。动作依旧麻利,但细看之下,他的步伐、转身、发力,都多了一种之前没有的沉稳节奏,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有一股子猛劲。
他正扫着,山路那头忽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抬头一看,王铁柱不由得愣住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前几天在悟道阁外带头嘲讽他、出身修仙家族的内门弟子——周霖!
周霖今天没有带他那群跟班,独自一人前来。他脸色似乎有些不太自然,眼神中带着一丝残留的倨傲,却又混杂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惊疑和…一丝极不情愿的缓和。
他走到废丹房前,目光先是扫过正在扫地的王铁柱,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一下,随即又强行舒展开,最后落在了靠在墙边、仿佛对来人毫无所觉的张老头身上。
周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走到张老头面前,拱了拱手,语气有些生硬,但确实是在行礼:
“张…张老先生。”
张老头像是刚被吵醒,茫然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衣着光鲜、气息不凡的年轻弟子,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一丝受宠若惊:“啊?这位…仙师大人,您是在叫我?”
周霖被他这句“仙师大人”噎了一下,脸色更不自然了,勉强维持着礼节:“晚辈周霖,前几日…在悟道阁外,对老先生多有冒犯,口出不逊,今日特来…赔罪。”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其艰难,声音也低了下去。
赔罪?!
王铁柱手里的扫帚差点掉在地上,眼睛瞪得溜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周霖?那个眼高于顶、仗着家世在内门都横行霸道的周霖?会跑来跟一个废丹房的老杂役赔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张老头也是一脸“震惊”和“惶恐”,连忙摆手,身子往后缩了缩:“哎哟哟,可使不得!可使不得!仙师大人您这是折煞小老儿了!小老儿一个扫地的,哪当得起您的赔罪?那天是小老儿自己嘴碎,打扰了仙师们听讲,该赔罪的是我,是我…”
他作势就要起身行礼。
周霖赶紧虚扶了一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今天来这里,绝非本意。是昨日他父亲,周家的家主,不知从何处听闻了他在悟道阁外“冲撞”了一位“身份特殊”的老者(消息来源语焉不详),连夜传讯将他狠狠训斥了一顿,严令他必须亲自前来赔礼,态度务必恭敬!
他父亲在传讯中语气极其严厉,甚至带着一丝他从未听过的…忌惮?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一个废丹房的老杂役,能有什么“特殊身份”?但父命难违,他只能硬着头皮来了。
此刻看到张老头这副卑微惶恐的样子,他心里那点不情愿又变成了浓浓的鄙夷和困惑。就这?能让父亲如此郑重其事?
但想到父亲的严令,他还是压住情绪,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玉瓶,双手奉上:“一点小小心意,乃是家父炼制的‘清心丹’,有凝神静气之效,聊表歉意,还请老先生务必收下。”
清心丹!那可是筑基期修士都视若珍宝的丹药!周霖竟然拿来赔罪?
王铁柱已经彻底石化了。
张老头看着那玉瓶,浑浊的眼里似乎闪过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玩味,他连连推拒:“这…这太贵重了!小老儿何德何能,受用此等仙丹?仙师大人快请收回,收回…”
周霖却执意要送,两人在废丹房前上演了一出“一个非要送,一个死活不收”的古怪戏码。
最终,张老头像是拗不过,又像是被那丹药的“贵重”吓到,战战兢兢地收下了玉瓶,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这怎么好意思…这怎么好意思…”
周霖见他收下,像是完成了一项极其难受的任务,立刻松了口气,也懒得再多待,又草草拱了拱手:“既如此,晚辈告辞。”
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就走,一刻也不愿在这散发着怪味的地方多待。
直到周霖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王铁柱才猛地回过神,凑到张老头身边,看着那个精致的玉瓶,结结巴巴地问:“老…老先生,这…这是怎么回事?周霖他…他怎么会…”
张老头拿起那个玉瓶,拔开塞子闻了闻,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随手就将这瓶能让外门弟子打破头的“清心丹”丢给了王铁柱。
“喏,给你了。味道冲得很,不如我的粗茶好喝。”
王铁柱手忙脚乱地接住玉瓶,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人都傻了。
张老头则背着手,溜溜达达地往屋里走,去烧他的洗脚水,嘴里哼着那永远不成调的小曲。
仿佛刚才那位内门天才弟子的郑重道歉和珍贵赠礼,还不如他晚上泡脚来得重要。
只留下王铁柱一个人站在废丹房前,看着手里的丹药玉瓶,又看了看老先生消失在门内的背影,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回荡:
老先生…您到底…是什么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