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周六。
午后,刘世轩那辆低调的豪车准时停在了瓷心斋门口。
刘世轩今天特意穿了身更显稳重的深色休闲装,但眼神里的期待藏不住。
许心和王天河上了车。
许心依旧是平常那身半旧的工装,神色平静,看不出任何异常。王天河则显得有些紧张,不时透过车窗观察四周。
“许师傅,今天就看你的了!”刘世轩搓着手,信心满满。
许心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他看了一眼开车的司机,是刘世轩用惯的老人,还算可靠。
车子朝着北郊驶去。越往北,建筑越稀疏,绿化越好,但同时也越显僻静。
按照老金发来的定位,他们最终停在了一处被高墙环绕、绿树掩映的院落前。
黑漆大门紧闭,门楣上挂着“清雅别院”的牌匾,字迹古朴。
“是这儿了。”刘世轩下车,整了整衣服,上前按响了门铃。
片刻,大门上一个小窗口打开,一双警惕的眼睛扫视了他们一番,尤其在对许心和王天河进行了一番审视后,才沉声问道:“哪位?”
“刘世轩,和老金约好的。”刘世轩答道。
里面的人似乎核对了一下名单,然后才听到“咔哒”一声,沉重的黑漆大门缓缓打开一条缝。
“请进。”开门的是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耳麦、身形健硕的汉子,眼神锐利,透着精干,绝不像普通保安。
许心心中一凛,墨云的提醒果然不虚。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院内,发现角落和廊下还站着几个同样装束的汉子,看似随意,实则站位巧妙,能监控到院子的每个角落。安保级别,远超一个普通私人交流会的规格。
王天河也感觉到了压力,下意识地往许心身边靠了靠。
“几位,请跟我来。”黑衣汉子引领着他们穿过前院。
院子很大,中式园林风格,假山流水,回廊曲折,环境确实清雅,但这份静谧之下,却潜藏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他们被带到一处宽敞的大厅。厅内布置得古色古香,红木桌椅,博古架,香炉里燃着淡淡的檀香。
已经有十几个人先到了,三三两两地站着或坐着,低声交谈。
许心目光快速扫过在场众人。有像刘世轩这样衣着光鲜的商人藏家,有穿着中式褂子、气质沉稳的老者,也有几个眼神飘忽、透着精明气的中间商。人群中有几个面孔,让许心多留意了几分——一个独自坐在角落、慢悠悠品茶的光头中年,手指关节粗大;一个一直站在窗边、看似欣赏风景却不时用余光扫视全场的瘦高个。
这些人,成分复杂,绝非单纯的收藏爱好者。
“刘总!许师傅!王小哥!欢迎欢迎!”老金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满脸堆笑,热情地迎上来,仿佛之前金陵鬼市的不愉快从未发生过。“几位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
他的目光在许心脸上多停留了一瞬,笑容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
“金老板,客气了。”刘世轩笑着回应,“今天可是带着期待来的,听说都是硬货?”
“绝对硬!保证让刘总和许师傅不虚此行!”老金拍着胸脯,引着他们走向大厅一侧。
那里并排摆着几张铺着白色绒布的长条桌,上面琳琅满目地陈列着二三十件器物。
瓷器、玉器、青铜器、书画、杂项,门类相当齐全。
“诸位,东西都在这儿了!都是那位大藏家多年珍藏,还有几件是新近从民间征集来的,保证来源清晰!大家随便看,看中了咱们再细谈价格!”老金对着众人宣布道。
众人立刻围了上去,开始仔细端详。
刘世轩也迫不及待地凑到一张桌子前,拿起一个青花大罐仔细看了起来。
许心没有急于上手,他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每一件展品。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先观大势,再究细节。
这一看,他心里不禁有些诧异。
——这些东西,竟然大多是真品!
那个雍正朝的青花缠枝莲纹梅瓶,釉面莹润,青花发色沉稳,画工精细,大开门的官窑器。
那件明代和田白玉雕的松下高士牌,玉质温润,雕工流畅,包浆自然,也是真品。
甚至那幅边角有些破损的清代王原祁山水画,笔墨苍劲,题跋印章都对,也是老东西。
虽然其中也夹杂着几件似是而非、或者年代稍晚的仿品,但整体而言,真品率高达七八成!
而且品类丰富,从几万块的民窑精品到价值数百万的官窑重器都有。
这完全不像是一个“陷阱”该有的样子。对方下了血本?还是另有图谋?
他拿起那个雍正梅瓶,指腹感受着圈足的修胎工艺,对着光看釉面的气泡分布…
他仔细观察那块白玉牌的拉丝痕迹和包浆厚度…
他几乎将每件东西都过了一遍手,以他专业的眼光判断,这些器物绝大多数确真无疑,而且保存状态都相当不错。
这让他心中的疑虑更深。对方摆出这么多真品,目的是什么?
仅仅是为了取信于人,放松他们的警惕?还是说,这些真品本身,就是诱饵的一部分?
“许师傅,你看这件乾隆粉彩九桃天球瓶如何?”刘世轩兴奋地指着一件色彩绚烂的大瓶子问道,“我看这画工,这釉色,绝了!”
许心走过去看了看,点头道:“东西对,乾隆本朝官窑精品。不过价格恐怕不菲。”
“价格好说!只要东西好!”刘世轩摩拳擦掌。
老金一直留意着许心这边的动静,见状凑了过来,笑眯眯地说:“许师傅好眼力!这件天球瓶可是今天的重头戏之一!刘总要是感兴趣,待会儿咱们详谈!”
他又看向许心,语气带着试探:“许师傅,看了这么多,有没有哪件能入您法眼的?听说您对高古瓷和特殊窑口也有研究,那边还有一件唐代的邢窑白瓷执壶,您给掌掌眼?”
许心顺着老金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角落的桌子上看到一件造型古朴的白瓷执壶。他心中一动,走了过去。
拿起执壶,入手沉实。胎质洁白细腻,釉色类雪似银,是典型的邢窑特征。
但他仔细查看壶流内侧和底部时,眼神微微一凝。
这东西…大体是对的,唐代邢窑无疑。但某些细节的处理,比如壶流与壶身的接胎处,那极其细微的工艺手法,让他隐隐感到一丝熟悉…一种类似于他在父亲笔记中看到过的、关于某些特殊修复或仿制技法的描述…
难道…
一个念头尚未清晰,就被旁边一阵不大的骚动打断。
“怎么回事?”有人问道。
只见那个一直站在窗边的瘦高个,和一个看中了同一件玉器的商人似乎发生了点口角,声音不大,但引来了附近几个黑衣安保的注视。气氛瞬间变得有些紧张。
老金赶紧上前打圆场:“二位二位,以和为贵,以和为贵!都是好东西,慢慢看,慢慢挑!”
许心看着这一幕,又瞥了一眼那个迅速平息事端后重新隐入人群的瘦高个,以及那几个反应迅速、训练有素的安保。
他明白了。
真品,是用来麻痹他们的糖衣。
这森严的安保和混杂的人群,才是真正的炮弹。
对方的目的,恐怕不是在器物上做文章,而是在…人身上。
他们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一个足以制造混乱,或者让他许心“合理”消失的时机。
许心轻轻放下那件邢窑执壶,对身旁有些不安的王天河低声道:
“留意出口,还有那个光头和瘦高个。”
“好戏,恐怕还没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