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李慕白就蹲在展位后头翻登记簿,手指头在“首日订单:53家”那行字上来回划拉,像在数羊。他没数完,王铁柱一头撞进来,手里攥着半张皱巴巴的纸,脸拉得比昨儿剩的凉皮还长。
“老刘退单了。”王铁柱把纸拍桌上,“还带了个菜贩子,说不干了,隔壁便宜三毛,他不跟咱玩命。”
李慕白眼皮都没抬,继续翻:“还有谁?”
“李记生鲜,张记菜铺……三个没回话,电话打不通。”王铁柱喘了口气,“我刚绕展馆走一圈,你猜咋的?赵天雄在东门搭了个棚子,喇叭放得比唱戏还响——‘优质黄番茄,低价惠民,现场收货’!”
“收的哪来的番茄?”李慕白终于抬头。
“哪来的?还能是咱地里长的?他收的是隔壁村的普通黄果,染了色,泡了糖水,看着亮,一捏就塌。”
李慕白哼了一声:“这招叫‘李代桃僵’,上赶着当冤大头的,迟早被撑死。”
“可咱的人在动摇。”王铁柱一屁股坐下,“老刘说,你昨天还吹‘稳赚不赔’,今天就让人抢了生意,这不是打脸吗?”
李慕白合上登记簿,站起身:“走,会会老刘。”
两人刚到四季鲜蔬店门口,就听见里头嗓门炸雷:“我刘老四卖了二十年菜,从没贴过‘毒番茄’标签!你们这叫什么?叫诚信?叫坑人!”
李慕白推门进去,老刘正对着两个穿蓝布衫的男人挥手,那俩人手里拿着录音机,见李慕白进来,立马按了暂停。
“哟,主角来了。”老刘冷笑,“李老板,你说你这菜好,好在哪?隔壁三毛一斤,你六毛,凭啥?”
李慕白不急不恼,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身后运菜车的后厢,拎出一筐黄金西红柿,往柜台上一放。
“您看这筐,跟我昨天送的,是不是一模一样?”
“一样,咋了?”
“再看隔壁收的。”李慕白从王铁柱手里接过一个塑料袋,倒出几个黄番茄,“您摸摸,软不软?闻闻,甜不甜?甜得反常,就是泡过糖水。”
老刘伸手一捏,果肉“噗”地塌了半边。
“这哪是番茄,这是果冻。”李慕白把两筐菜并排摆着,“咱的果芯紧,切开不流水;他们的,放十分钟就出汤。您卖菜的,不怕砸招牌?”
老刘不吭声了。
李慕白又从车里拎出个保温箱,打开,里面是刚从地里采的,还带着露水。
“您要不信,现在切,现在吃。吃完您再决定,是跟便宜货混,还是跟实在人走。”
老刘盯着那筐菜,良久,叹了口气:“我刘老四这辈子,就认一个理——东西要对得起良心。”
他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合同,刷刷签了字,推到李慕白面前:“会员制是吧?预付一季度,我干。”
李慕白接过合同,没笑,只说了一句:“您这店名‘四季鲜’,得靠真鲜撑着。”
消息传得比菜贩子的三轮车还快。中午前,原本动摇的五家商户,有三家打来电话,说再等等,不急着转单。
苏婉清端着一锅刚熬好的番茄酱进来,听见这事儿,眉毛一挑:“你还真把会员制搬出来了?不怕人说你割韭菜?”
“韭菜割一茬长一茬,咱这叫种树。”李慕白把合同收进文件夹,“便宜货是风刮来的,风一停,全趴下。咱要的是年年结果的树。”
“那树根在哪?”苏婉清坐下来,舀了勺酱尝,“甜是甜,可人家图便宜,你拿啥拦?”
“拦不住。”李慕白摇头,“但能筛人。愿意预付的,是真想合作;光想捡便宜的,趁早走人,省得以后扯皮。”
苏婉清笑了:“你还挺狠。”
“不是狠,是清醒。”李慕白翻开登记簿,在“会员”栏写下第一行字,“咱们不卖最便宜的菜,只卖最让人放心的菜。”
下午,李慕白召集村民骨干在展位后头的小帐篷开会。王铁柱抱着登记簿,一脸愁容:“我说,咱不降价,人家真不来,咋办?会员制听着像收押金,村里人不懂,怕是以为咱跑路前捞一笔。”
“你懂不懂?”李慕白看他。
“我……我也半懂不懂。”王铁柱挠头。
“那我问你,咱这菜,凭啥金贵?”李慕白从包里掏出一小包种子,倒在桌上,“就凭这个。别人种不出来。”
“这不就是番茄籽?”有人嘀咕。
“这是下一代‘黄金二号’。”李慕白收起种子,“明年开春,咱们种的,是能放半个月不烂、糖度翻倍、专供高端市场的果子。他们现在压价,是看咱第一波好卖,想搅黄。可等咱们的新品出来,他们连仿都仿不了。”
帐篷里静了两秒。
“那你早说啊!”王铁柱一拍大腿,“我还以为你真要搞啥‘会员骗钱局’呢!”
“现在说也不晚。”李慕白站起身,“从今天起,成立‘会员服务组’,苏婉清牵头,王铁柱打下手。每个会员,以后都有专属档案——哪天浇水,哪天施肥,哪天采收,全程可查。”
“那我要是记错日期咋办?”王铁柱紧张。
“记错了,我让你抄十遍《蔬菜种植手册》。”李慕白瞪他,“再错,罚你吃一个月凉拌西红柿,不许放糖。”
众人哄笑。
苏婉清低头在本子上画设计图:“会员卡得有点样子,不能拿张纸就糊弄人。”
“卡面写啥?”王铁柱凑过去看。
“青山村合作社会员卡,编号001。”苏婉清笔尖一顿,“背面加一句:‘信得过的人,才配吃最好的菜’。”
“这话说得……有点冲。”王铁柱咧嘴。
“冲才记得住。”李慕白点头,“咱们不求人人买账,只求信的人,死心塌地。”
傍晚,李慕白独自坐在展位后,翻开登记簿,在“会员”栏又添了一行:“李记生鲜,预付8000元。”
远处,赵天雄的收购点依旧灯火通明,几个菜贩子正排队交货,箱子一筐筐摞得老高。
他合上本子,听见苏婉清在身后说:“老刘刚打电话,说他店门口贴了张告示——‘本店只售青山村黄金番茄,假一赔十’。”
“他胆子不小。”李慕白笑了笑。
“他还说,要是赵天雄敢来闹事,他就把录音机挂门口,天天放‘糖水番茄’那段。”
李慕白笑出声:“这老头,比我还狠。”
王铁柱从外面冲进来,手里挥着一张纸:“又签了两家!还有一家说要预付半年!”
李慕白接过纸,没看,随手夹进登记簿。
苏婉清忽然说:“你就不怕他们联合起来,把价格压到底?”
“怕。”李慕白点头,“但他们不怕烂菜吗?不怕砸招牌吗?不怕顾客吃完拉肚子,回头找他们算账吗?”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便宜是看得见的,后果是看不见的。我赌他们舍不得。”
夜风穿过展台,吹得那张“阳光种植”标签哗啦作响,小太阳图案在灯光下晃了晃。
李慕白从车里取出最后一筐黄金西红柿,放在展台正中。
筐边贴着一张新标签,字迹刚干——“会员专供,恕不零售”。
他伸手摸了摸果皮,温润光滑,像刚晒过太阳的鹅卵石。
远处,赵天雄正站在收购点门口,手里捏着一颗黄番茄,用力一捏。
汁水从指缝里挤出来,黏糊糊地往下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