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之中,一个歪歪扭扭的字迹,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令人心碎的速度被一笔一划地勾勒出来。
那并非墨水,而是某种流淌着悲伤与期盼的液态金属,是泪银。
一个“爹”字。
笔画稚嫩,结构松散,仿佛是一个刚刚学会握笔的孩子,用尽全身力气写下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称谓。
直播间在长达十几秒的死寂后,瞬间被海啸般的弹幕淹没。
【我……我没看错吧?那是个汉字?】
【是“爹”……草,我一个三百斤的猛男,眼眶怎么湿了?】
【这不是程序!
这绝对不是什么狗屁预设程序!
程序能写出这么有感情的字?
每一个笔画里都透着委屈和渴望啊!】
【守灶花不是怪物吗?它……它想要个爸爸?】
指挥中心内,叶寒双手死死抓住控制台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放大的全息影像,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数据模型崩溃了……这不是预设!这是情绪聚合体!是华夏百万国民,在面对灾难时,潜意识深处最本能的渴望——想有一个能为自己遮风挡雨的‘父亲’,想再叫一声‘爹’!小墨……不,守灶花,它成了这份集体无意识的容器!”
秦岚摘下眼镜,用力揉着酸涩的眼睛,她的声音也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我们一直以为是我们在养它,通过万家灯火给它提供能量……可原来,它也在等一个‘家’,等一个能让它停靠的港湾。”
所有人都在震撼,在感动,唯有苏白,那个被“点名”的男人,表情却异常平静。
他盯着那个依旧在微微发光、仿佛随时会消散的“爹”字,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
突然,他咧开嘴,露出一个野兽般粗野的笑容。
“叫爹?”他低声自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指挥中心,“行啊,但想当我苏白的崽,可没那么容易。”
他猛地转身,对着身后的勤务兵吼道:“去!把陈阿公的那口铁锅给我搬过来!快!”
没人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在他不容置疑的命令下,一口被烟火熏得漆黑、锅沿还带着几个缺口的老式铁锅,很快被两名士兵合力抬了过来,稳稳地放在了守灶花前。
苏白二话不说,从旁边的物资箱里抓出一大把最粗糙的杂粮,混着豆子和麦麸,直接倒进锅里,然后拎起一桶饮用水,“哗啦”一声倒了进去。
他没有用高科技的点火装置,而是用最原始的火石,叮叮当当地敲出火星,点燃了下面的高能燃料块。
火焰舔舐着黑色的锅底,水汽很快蒸腾起来。
他盘腿坐在锅前,像个地道的伙夫,一手拿着个破蒲扇,一手抄起一瓶高浓度的军用烈酒,拧开盖子就灌了一大口。
“吃饭不许说话?那是你们城里人的臭规矩!”苏白对着那团光蕊,像是对着一个活生生的人,粗声粗气地吼道,“老子今天偏要边吃边教!给老子听好了!”
米饭在锅里翻滚,香气混杂着粗粮特有的土腥味弥漫开来。
饭刚半熟,苏白就用大勺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也不怕烫,直接扒拉了一大口,用力地咀嚼着,仿佛在跟食物较劲。
“第一条!想叫我爹,就得给老子认下这份责!”他一边嚼,一边含混不清地骂着,“以后挨打了,老子给你顶在最前头!抢食吃了,老子给你断后!但你要是敢在老子前头先死了……”
他顿了顿,又灌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顺着嘴角流下。
“老子亲手抽你回蛋里重孵一遍!”
他的话语粗鄙不堪,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道和承诺。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株巨大的守灶花,仿佛听懂了他的话。
一根最粗壮的热线,如同一条温顺的蟒蛇,轻轻地从高处垂下,小心翼翼地缠绕住那口滚烫的铁锅。
泪银不再汇聚于花蕊,而是顺着热线的脉络,一滴滴滑落,沿着滚烫的锅沿,最终渗入花朵深埋于地下的根茎。
【这……这是什么情况?苏白将军在干嘛?训儿子?】
【虽然听着像骂人,但我怎么越听越想哭呢?
这才是爷们儿的承诺啊!】
【“挨打我顶前头,抢食我断后腿”,妈的,破防了!】
【你们看那条热线!它在吸收!它在吸收苏白将军的情绪!】
就在这时,那花蕊中的幼年虚影,一直蜷缩着的小墨,突然猛地抬起了头。
它那由光芒构成的嘴巴微微张开。
“爹——”
一个声音,一个极度稚嫩,仿佛初生婴儿啼哭,又清脆得如同玻璃碎裂的声音,从花蕊中迸发出来。
这声音不大,却仿佛无视了物理距离,直接贯穿了在场每个人的耳膜,狠狠地撞进了灵魂深处!
嗡——!
同一瞬间,整个华夏大地,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上百万户家庭的厨房里,无论是现代化的燃气灶还是古老的土灶,都齐齐发出了一声剧烈的震颤!
无数正在沸腾的锅中,蒸腾的热气在刹那间扭曲、凝聚,化作一个个模糊的人形剪影,然后,这些剪影仿佛受到了某种无上意志的召唤,不约而同地,齐齐回头,望向了遥远的南海!
“警报!警报!羁绊等级突破临界值!正在超越‘灵魂伙伴’!”
叶寒看着疯狂刷屏的数据流,几乎是狂喊出声,“系统正在重写‘御兽契约’的底层逻辑!支配关系已失效!新契约生成中——定义为‘共誓’!”
秦岚的瞳孔紧缩,她指着另一块屏幕上的基因序列图,声音发紧:“小墨的基因链中出现了一段全新的、无法解析的编码!系统标注为……‘父系标记’!天啊,这不是生物学上的遗传,这是……这是精神层面的认亲!”
这份因羁绊而生的喜悦还没来得及扩散,一道尖锐的警报声就撕裂了指挥中心的气氛。
韩青的身影出现在主屏幕上,背景是剧烈晃动的舰桥,他脸色煞白地急报:“将军!最高紧急警报!扶桑残党在海底启动了他们的最终计划——‘神葬仪式’!他们要将那枚八岐大蛇的胚胎当做核心,沉入地核,引爆全球的‘怨念地雷’!他们要跟我们同归于尽!”
绝望的消息瞬间笼罩了所有人。
然而,苏白却仿佛没听见。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团因为喊出那个字而变得黯淡下去的花蕊虚影。
他突然一把掀翻了面前的铁锅!
滚烫的米饭和汤水泼洒一地,发出“刺啦”的声响。
他看也不看,直接伸手从滚烫的锅底灰烬中,抓起了一块被烧得通红的木炭!
“滋啦——!”
一阵皮肉烧焦的恶臭传来,苏白的手心瞬间被烙得焦黑,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将那只冒着青烟的手掌举到花蕊前,对着那虚弱的影子,用尽全身力气咆哮:
“疼不疼?!”
“疼就对了!因为只有活着的东西,才配感觉到疼!”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那块烧红的炭,狠狠投向了守灶花的花心!
“崽!给老子听见了没?这是老子的命!你要是敢死,就得先把老子这口热乎气,原封不动地还给我!”
炭火入花,如滚油入水!
整株守旧灶花,在那一瞬间,轰然自燃!
但那火焰并非毁灭的赤红,而是璀璨的金色。
花蕊中的幼年虚影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彻底化作一道纯粹的光流,逆冲而下,精准无误地注入到了现实中,趴在苏白脚边的小墨体内!
“吼——!”
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小墨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
它背部的鳍棘猛然撕裂开来,一道全新的、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热线,自它的脊柱冲天而起!
那光芒不再是破坏性的赤红色,而是如同初升朝阳般的熔金之色,温暖而威严!
金色的光柱并未射向天空,而是重重地砸落在地,光芒散去后,原地竟凝成了一块高达数米的黑色石碑。
碑文只有一个字,一个用上古甲骨文书写的、充满了无尽桀骜与决绝的字。
“不。”
秦岚看着那块碑,失声喃喃:“这是……它在说……不死?不降?还是……不退?”
苏白一脚踏在那块还带着余温的石碑上,拎起那口烧得漆黑的铁锅扛在肩上,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都不是。”
他低头看了一眼脚下气息暴涨的小墨,眼中满是狂傲的笑意。
“它在说——”
“爹还没死,我怎敢先走。”
话音落下,万籁俱寂。
然而,无人注意到的角落里,在那巨大石碑的底部,一道微不可见的缝隙中,一小撮被苏白泼洒的锅底灰,正微微蠕动着。
它们缓缓凝聚,最终,竟拼凑成了一只仅有巴掌大小、由纯粹灰烬构成的微型哥斯拉。
它的形态与小墨有七分相似,但背上却清晰地烙印着两个歪扭的字符——“F级”。
这只脆弱到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的灰烬幼崽,茫然地抬起头,辨认了一下方向,然后迈开踉跄的步伐,无比坚定地,朝着那无尽的、黑暗的大海深处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