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城的夜色浸在微凉的灵风中，临时指挥处的窗棂映着烛火跳动的光晕。韩烨指尖捻着一枚玄铁令牌，令牌上的纹路在烛光下流转着暗哑的光泽，正如他此刻沉思的神色。桌案上摊着天罗域的舆图，落霞城的位置被朱砂圈出，而东北方向的白家封地，则用墨笔标了个醒目的“疑”字。
“凌玥，”韩烨忽然开口，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你觉得白家有反心吗？”
立于阶下的凌玥抬眸，紫霄剑斜倚在臂弯，剑鞘上的云纹随着她的动作泛起微光。“三大家族中，白家历代主修阵法，与敖烈的噬灵蚁群本就相悖。前日军中截获的密信显示，白家近半年向敖烈上缴的灵材不足往年三成，其中必有蹊跷。”她顿了顿，补充道，“更重要的是，今日刺杀老兵的刺客腰间，那枚白玉令牌刻着‘白’字暗纹，绝非寻常家仆所有。”
韩烨颔首，将玄铁令牌放回锦盒：“敖烈生性多疑，白家若真忠心，断不会让刺客带着家族令牌行事。这更像是一种试探——既向敖烈表了态，又故意留下破绽给我们看。”他起身走到舆图前，指尖点在白家封地的位置，“白家族地外围的‘九曲连环阵’是上古传承，敖烈三次想征用阵图都被回绝，可见其心非一日动摇。”
烛火噼啪轻响，映出韩烨眼中的决断。“传我命令，取文房四宝来。”
片刻后，宣纸铺展，韩烨提笔蘸墨。他的笔尖悬在纸上半寸，灵气顺着指尖注入墨锭，使得墨汁泛起淡淡的金芒——这是修士特有的“灵墨”，寻常人看不出异样，但若遇白家修士的本命灵气，便会显露出隐藏的符文。
“‘既往不咎，战后保留白家封地’。”韩烨落笔沉稳，字迹力透纸背，每个字的收笔处都藏着一丝玄铁剑气的锋芒，“再加一句——‘天罗域乱，非一家之过，若能迷途知返，便是八域功臣’。”
写完，他将信纸折成灵鹤形状，以灵力封缄，递给凌玥：“此信需亲手交到白家主手中。白家族地的护阵夜间会减弱三成，你以空间术潜入，切记不可惊动任何人。”
凌玥接过灵鹤，指尖触到纸鹤翅膀时，感受到内里流转的玄铁灵力，不由抬眉：“阁主是怕白家设伏？”
“防人之心不可无。”韩烨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鸽卵大小的晶石，晶石内封存着一缕紫电天网的本源，“若遇危险，捏碎此石，我能立刻感知方位。”
凌玥将晶石收入袖中，紫霄剑嗡鸣一声，似在回应她的战意。“放心。”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化作一道淡紫色流光，穿过窗棂融入夜色，只留下一缕极淡的剑香。
白家府邸坐落在天罗域东北部的灵脉交汇处，府邸外围的九曲连环阵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晕，阵纹如流水般缓缓流动，将整个庄园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结界中。凌玥悬停在云层之上，灵识如细丝般探入阵中，很快便捕捉到阵眼流转的规律——正如韩烨所料，寅时三刻，阵西北角的“生门”会出现片刻的灵力紊乱。
她屏息凝神，待阵纹再次流转时，身形骤然虚化，如一片落叶般穿过结界的缝隙。落地时足尖点在一片修剪整齐的灵草上，草叶甚至未曾弯曲半分。府邸内巡逻的修士大多是金灵境修为，灵识范围有限，竟无一人察觉潜入者的踪迹。
按照舆图所示，白家主的书房位于府邸深处的“听风院”。凌玥避开巡逻队，沿着回廊潜行，廊下悬挂的宫灯散发着昏黄的光，照在廊柱上雕刻的阵法图谱上，那些图谱与她曾在古籍中见过的“防御阵基”颇为相似，只是更为繁复。
“站住！”
一声低喝突然从侧后方传来，伴随着灵力破空的锐响。凌玥足尖一点，身形横移三尺，堪堪避开一道劈来的金色刀气。刀气斩在回廊的石板上，迸出火星，石板上立刻浮现出细密的阵纹，将残余的刀气消弭于无形。
月光下，一名身着白袍的青年站在十步之外，手中握着一柄金纹长刀，刀身流转着金灵境七品的灵力波动。他面容俊朗，眉宇间却带着几分桀骜，正是白家少主白惊羽。白日里与敖天一战所受的伤势尚未痊愈，他的袖口还沾着未干的血迹，但眼神中的警惕却丝毫不减。
“阁下深夜潜入我白家府邸，是何用意？”白惊羽的声音压得很低，显然不想惊动府中其他人。他握着刀柄的手指微微用力，刀身嗡鸣，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被刀气凝滞。
凌玥没有答话，只是缓缓抬手，紫霄剑从鞘中滑出半寸，露出的剑刃在月光下折射出一道冷冽的弧光。仅仅是这半寸剑光，便让白惊羽脸色微变——那剑身上缠绕的紫电法则，带着一股令他灵魂都为之震颤的威压，远非他的金灵境修为所能抗衡。
“我是来送信的。”凌玥的声音清冷如月光，“给你父亲的。”
她从袖中取出那只灵鹤纸鹤，屈指一弹，纸鹤便如活物般朝着白惊羽飞去。白惊羽犹豫了一瞬，终究是没有再动刀，伸手接住纸鹤。指尖触到纸鹤的瞬间，他体内的灵力不由自主地与纸鹤上的灵墨产生共鸣，纸上立刻浮现出韩烨的署名，以及一行小字：“玄铁阁韩烨亲书”。
白惊羽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认得这灵墨的气息——去年家族前往玄铁阁采购阵盘时，曾见过韩烨用类似的灵墨签署契约。只是此刻，这墨色中蕴含的玄铁剑气，比记忆中更为凝练，显然韩烨的修为又有精进。
“我父亲已经睡下了。”白惊羽将纸鹤握紧，指节微微发白，“不过，我可以替你转交。”他的语气缓和了些许，但握着长刀的手并未松开，“只是有一事不明，韩阁主凭什么认为，我白家会背叛敖域主？”
凌玥将紫霄剑完全归鞘，剑入鞘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凭敖烈让敖天打伤你时，眼中没有丝毫顾惜；凭他强征你家族的阵旗去喂养噬灵蚁群；凭落霞城的老兵手中，还有当年你祖父反对敖烈强占灵脉的证词。”
每说一句，白惊羽的脸色便苍白一分。尤其是提到祖父时，他握着刀柄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三年前，祖父正是因为拒绝向敖烈交出家族传承的阵图，被冠以“通敌”的罪名，囚于天罗山，至今生死不明。
“你可以不信。”凌玥转身，身形再次融入阴影，“但纸鹤上的承诺，天亮前有效。”话音落下时，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回廊尽头，只留下空气中一缕若有若无的剑香。
白惊羽站在原地，握着纸鹤的手心沁出冷汗。他低头看向纸鹤上渐渐隐去的符文，又抬头望向天罗山的方向，那里的夜空被一股若有若无的黑气笼罩，正是敖烈修炼魔功的气息。良久，他咬了咬牙，转身朝着听风院深处走去，步伐比来时沉重了许多。
听风院的书房内，白家族主白苍澜正对着一盏孤灯枯坐。他面前摊着一张阵图，图上的灵脉走向被红笔涂改了数次，却始终无法找到破解天罗山护山大阵的关键。窗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地说：“惊羽，伤还没好，怎么不多歇着？”
白惊羽推门而入，将纸鹤放在桌案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父亲，玄铁阁的人来过了。”
白苍澜拿起纸鹤，指尖注入灵力。当韩烨的字迹和承诺在灵墨的作用下显现时，他的呼吸骤然停滞。良久，他才缓缓抬头，眼中布满血丝：“他们…许了什么条件？”
“战后保留白家封地，既往不咎。”白惊羽看着父亲的侧脸，“父亲，我们…真的要反吗？敖烈的实力…”
“实力？”白苍澜突然冷笑一声，将纸鹤拍在桌案上，“他若真顾念实力，就不会让敖天在府门外羞辱我白家！三年前你祖父的事，你忘了吗？”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天罗山的方向，“敖烈修炼魔功已成魔障，天罗域迟早要毁在他手里。韩烨此举，是给我们白家留了一条生路。”
他转身看向白惊羽，眼神中的疲惫被决绝取代：“把族老们都叫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白惊羽应声而去，书房内重归寂静。白苍澜拿起纸鹤，指尖轻轻摩挲着“既往不咎”四个字，烛火在他眼中映出复杂的光。窗外的风穿过回廊，带来远处更夫打更的声音，已是三更天了。天罗域的天平，似乎在这一刻，悄然倾斜。